不知何时,霍雨儿动了。
她掀开身上温暖的银貂绒毯,赤着脚,踩在厚厚雪熊皮地毯上,无声地走向巨大的紫檀木衣柜。打开柜门,里面挂满了华美精致的裙裳,用料无一不是最顶级的云锦、鲛绡、月光丝,镶珠嵌宝,流光溢彩。
她的目光没有在这些价值连城的衣物上停留半分,径直探向衣柜最深处。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不起眼的、蒙尘的旧包裹。
她将它拿了出来,解开。里面是一套灰扑扑的、用最粗糙厚实的土布缝制的衣裤,针脚粗大笨拙,与这满室华贵格格不入。还有一件半旧的、洗得发白的棉布斗篷,以及一双厚实的棉鞋。
这是府里最低等仆役冬日外出的行头。不知何时,被她小心地藏在了这里,像一颗埋藏在温暖土壤下的、冰冷的种子。
她脱下身上那件价值千金的暖云丝睡袍,任由它无声地滑落在雪熊皮地毯上,如同褪下一层虚假的、温暖的壳。然后,沉默地、一件一件地,将那粗糙冰凉的土布衣裤套上自己纤细的身体。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娇嫩的肌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和寒意,她却恍若未觉。
最后,她系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斗篷,戴上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苍白的小脸。走到梳妆台前,拉开一个隐秘的小抽屉。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几样东西:一个沉甸甸的、装满了金魂币的小钱袋;几瓶标注着“固本培元”、“吊命”字样的、家族秘制的顶级丹药;还有一枚小小的、通体温润的白色玉佩。
玉佩是白虎形态,线条古朴遒劲,触手生温。这是她从未谋面的生母霍云留下的唯一遗物。她拿起玉佩,紧紧攥在手心,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成了这冰冷躯壳里唯一的热源。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巨大的菱花镜前。
镜中映出的,不再是那个被华服珍宝包裹、苍白脆弱的公爵府小小姐。而是一个裹在粗布斗篷里、身形单薄、面容模糊的小乞丐。只有那双从兜帽阴影下露出的紫眸,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冰冷火焰,亮得惊人,也冷得彻骨。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二年、温暖如春却又冰冷彻骨的“家”。目光扫过赤火珊瑚的暖光,千年温玉榻的柔润,雪熊皮地毯的蓬软……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像一个真正的幽灵,凭借着灵眸赋予的、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和对府邸路径的烂熟于心,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夜间巡逻的侍卫和守夜的侍女。娇小的身影在回廊的阴影里、假山的缝隙间、甚至结了薄冰的池塘边缘快速而无声地穿梭。那粗布棉鞋踩在积雪上,只留下极浅的印记,很快便被新的风雪覆盖。
沉重的公爵府侧门,在灵眸的探查下,门闩的构造清晰无比。她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钥匙,轻轻拨弄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在风雪的掩护下微不可闻。
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
狂暴的风雪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裹挟着坚硬的雪粒,狠狠抽打在她裹着粗布斗篷的身上!彻骨的寒意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物,像无数冰针扎进骨髓!霍雨儿猛地一个趔趄,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掀翻在地。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将那声冲到喉咙口的痛哼咽了回去。
没有丝毫犹豫。她侧身,像一尾决绝的鱼,猛地挤出了那道缝隙,融入了门外无边无际的、咆哮着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身后,沉重的侧门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被风雪的力量“砰”地一声重新推合,隔绝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