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海那声“三千字检讨”的怒吼,像块冻得梆硬的砖头,狠狠拍在石磊脑门上,拍得他眼前金星乱冒。活动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教导主任呼哧呼哧的粗气声,和他自己那颗在冻僵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心跳。
“主…主任…”石磊试图挤出个讨好的笑,结果冻僵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显得比哭还难看,“这鸡腿…是…是冷库清理现场…意外…意外粘上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眼神心虚地往地上那根油亮亮、硬邦邦的罪证上瞟。鬼才信!这分明是他在冻肉“暴动”间歇,眼疾手“快”从地上捡的战利品,准备留着晚上磨牙的!
“意、外?!”张德海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手指头差点戳到石磊鼻尖上,“我看你是饿死鬼投胎!冷库搞成屠宰场!设备差点报废!现在还敢夹带私货?!三千字!少一个字,扫一个月男厕所!现在!立刻!滚去我办公室写!写不完别想吃饭!” 他唾沫星子喷了石磊一脸,又狠狠瞪了一眼桌上那个被王美娜死死护住的金属盒子,以及围在旁边的“善后部”成员,才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门板“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空笔筒都跳了一下。
“呼…”石磊这才像被抽了骨头的鱼,瘫软在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完了…三千字…要我命啊…”
“活该!”凌晓寒气呼呼地白了他一眼,但看着他冻得发紫、还微微颤抖的手臂,又忍不住有点心疼,“让你贪嘴!”
“现在怎么办?”唐思哲愁眉苦脸,“磊子这状态,别说三千字,写三百字都够呛。那盒子…”他眼巴巴地看向王美娜按着的手。
王美娜深吸一口气,等张主任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松开按住盒子的手。刚才情急之下合拢的盖子严丝合缝,那股奇特的陈旧气味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开启只是幻觉。
“盒子的事,稍后再说。当务之急,”王美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石磊那张写满“天塌了”的脸,“是石磊的检讨。三千字,张主任盯着,没得商量。”
“杀了我吧…”石磊哀嚎一声,脑袋埋进臂弯。
“晚晚,”王美娜转向林晚晚,“石磊在冷库‘平息抱怨’的过程,你全程看到了。包括他如何发现震动源、如何冒险压制液氨管、以及…最后‘意外’收获鸡腿骨。”她刻意加重了“意外”两个字。
林晚晚立刻会意,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嗯!我…我记得很清楚!石磊冲过去的样子…很勇敢!管子抖得像发疯的蛇!他抱住的时候,咚的一声!好大声!然后那些乱飞的冻肉就…就停下来了!鸡腿骨…鸡腿骨是后来清理碎冰的时候,从…从他脚边捡起来的,大概…大概是想帮忙清理?” 她努力把“偷藏”包装成“意外发现并热心清理”。
王美娜满意地点点头,看向石磊:“听到了?你的‘英雄事迹’素材有了。晚晚负责复述细节,晓寒你补充感知到的危险情况(比如管子周围异常‘躁热’),唐思哲整理设备原理(高频震动引发冰晶应力崩溃),疏影记录时间节点和空间方位。石磊,”她盯着那颗埋在胳膊里的脑袋,“你负责把这些东西,用你自己的话——注意,是你自己那种‘分量十足’的话——串起来,写到纸上。目标:三千字。”
“这…这能行吗?”石磊抬起头,脸上还挂着冰霜融化后的水渍,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但很快又被三千字的重量压灭了,“我…我写东西,跟挤牙膏似的…”
“不写?等着扫厕所?”王美娜一句话精准命中要害。
石磊一哆嗦,认命地抓起笔,摊开王美娜不知从哪变出来的厚厚一沓稿纸。笔尖悬在纸上,仿佛有千斤重。他下意识地调动起那独特的“重量映射感”,试图去“掂量”这三千字的分量。瞬间,一股铺天盖地的“滞重感”和“压迫感”如同山峦般压来,让他眼前发黑,手里的笔差点掉下去!
“别瞎‘掂量’!”凌晓寒一巴掌拍在他没受伤的肩膀上,没好气地说,“写!就当…就当你在冷库里按住那根管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按!”
于是,活动室里上演了一场荒诞的“集体创作”。
林晚晚站在石磊旁边,像个人形提词器,一字不差地复述着冷库里的混乱场景:“石磊大吼一声‘交给我!’…他顶着飞来的冻牛腩(目测重量约5公斤,飞行速度中)…左臂格挡开一箱冻鸡腿(约10公斤)…右前方30度有冻鱼(约3公斤,速度高)落下,他敏捷侧身躲过…” 精确得如同现场录像回放。
凌晓寒时不时插话:“…管子碰到的时候,我感觉那一片的空气都‘烫’得发‘刺’!特别危险!石磊脸都白了(冻的)还在硬撑!” 努力渲染“英雄”的悲壮。
唐思哲埋头在平板上整理着“高频震动引发冻肉内部冰晶结构应力崩溃导致物理性位移现象”的科学依据,然后试图翻译成石磊能听懂的话:“…就是…就是冻肉里面的冰碴子被震‘散架’了,乱蹦跶!”
沈疏影则冷静地报着坐标和时间:“…15:07分23秒,目标抵达震动核心区,坐标(X35.2,Y18.7)…15:07分45秒,目标成功压制液氨输送管,物理接触点坐标(Z-1.5)…”
王美娜像监工头一样踱步,时不时指出:“这里,‘奋力拼搏’改成‘用尽吃奶的力气’!更符合你的风格!”“‘意外收获’后面加一句‘本着勤俭节约、杜绝浪费的优良校风’!”
石磊则像个笨拙的泥瓦匠,在林晚晚精确的“砖块”、凌晓寒渲染的“水泥”、唐思哲提供的“钢筋”和沈疏影的“图纸”上,用他那“分量十足”的语言,吭哧吭哧地垒砌着他的“检讨巨著”:
> **“尊敬的张主任:**
> **俺知道错了(分量很足地认错)。那天冷库管子疯了似的抖(像抽筋的巨蟒),冻肉满天飞(比张主任您扔的粉笔头还猛)。俺一看不行啊(责任感如同扛鼎),就冲过去抱住了那根冰管子(死沉死沉,比杠铃片还冻手)。那管子劲儿贼大(震得俺胳膊现在还在唱戏),但俺没松手(因为一松手,冻猪排就要砸中后面躲着的林晚晚了,她那么小一只)。好不容易按住了(咚的一声,世界安静了),收拾碎冰的时候(一片狼藉),脚边‘意外’发现一根冻鸡腿骨(油光锃亮,估计是哪箱冻鸡掉出来的)。俺想着不能浪费粮食(校训说的),就顺手揣兜里想研究研究(真的只是研究!)。俺保证,下次冷库再暴动(希望没有下次了),俺一定先把口袋缝死!请张主任看俺戴罪立功(按住管子也算功劳吧?)的份上,从轻发落!此致,敬礼! 石磊(手疼,字丑,您多担待)”**
当石磊歪歪扭扭地写下最后一个感叹号,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趴在桌上时,窗外天色已经擦黑。厚厚一沓稿纸,字大行稀,夹杂着涂改墨团,散发着石磊特有的“重量感”。
“晚晚,数数。”王美娜下令。
林晚晚飞快地扫了一遍:“报告!连标点符号,一共三千零二十八个字!”
“呼…”石磊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比打了一场星际战争还累。
终于打发走了抱着“重量级”检讨、一步三回头去张主任办公室赴死的石磊,活动室里只剩下四人。疲惫感散去,桌上那只沉默的金属盒子再次成为焦点。
“现在,”王美娜深吸一口气,手指稳稳地放在盒盖上,“该看看锁匠留给我们的‘工钱’了。”
凌晓寒和唐思哲屏住呼吸,沈疏影也无声地靠近一步。王美娜指尖用力,沿着之前弹开的那道缝隙,缓缓掀开了盒盖。
没有金光四射,也没有异香扑鼻。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张泛黄发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两个穿着老式工装、勾肩搭背的年轻人,背景似乎是某个巨大而复杂的机械车间一角。其中一人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眉眼间带着熟悉的玩世不恭——正是年轻时的周明远!而另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一只骨节粗大的右手随意地搭在周明远肩上。那只手…即使隔着几十年的时光和模糊的影像,也能看出其异于常人的力量和精准感。是李伯!年轻、健壮、眼神锐利的李伯!和他现在佝偻沉默的样子判若两人!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遒劲的小字:
> **“鬼手’初成,星图未启。——与明远摄于‘零号车间’竣工日”**
“‘鬼手’?”凌晓寒惊呼,“是那个传说中能修好一切的校工‘鬼手’?就是李伯?!”
“零号车间?”唐思哲立刻在平板上搜索校园地图,“没这个编号!是废弃了还是…?”
压在照片下面的,是一块巴掌大小、不规则的金属薄片。薄片呈现出一种奇特的暗银色,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电路板般的天然蚀刻纹路,触手冰凉,带着一种非金非石的奇异质感。更奇特的是,当活动室的灯光照在上面时,那些细微的纹路中,竟有点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遥远星辰般的银色光芒缓缓流动、明灭!
“星图…未启?”王美娜拿起那块冰冷的金属薄片,手指抚过那些流动的星芒纹路,镜片后的目光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星图’?”
照片上年轻的周明远和李伯,照片背面神秘的留言,还有这块流动着星光的奇异金属…李伯托付的盒子,打开的瞬间,就将一段尘封的过往和一片微缩的星空,沉甸甸地放在了他们面前。张主任的咆哮、石磊的检讨、冷库的冻肉…校园的日常喧嚣仿佛瞬间远去,盒底的星光无声流淌,指向一段更深、更隐秘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