薨星宫大殿内弥漫着尘埃与血腥混合的奇异气味,但那股剑拔弩张、不死不休的杀意已然消散。伏黑甚尔站在大殿中央,天逆鉾孤零零地躺在他脚边,反射着幽冷的光。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绷紧的弓弦,反而透出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茫然。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禅院凛手中那枚古朴的戒指,仿佛那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唯一桥梁。
天内理子紧紧抓着黑井美里的手臂,小脸依旧苍白,但眼中的恐惧已被巨大的困惑和劫后余生的茫然取代。她看着那个差点杀死自己的可怕男人,又看看挡在自己身前、仿佛无所不能的凛姐姐,最后目光落在刚进来、浑身散发着恐怖威压却又被凛姐姐一声喝止的白发少年身上……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夏油杰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转折,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他心中那杆名为“正论”的天平,因天内理子那句“想活下去”而剧烈动摇,此刻又因凛与甚尔这突如其来的“交易”而陷入更深的漩涡。护卫目标变成了需要抹消的对象,而抹消的执行者却成了己方的体术教师?这荒谬的现实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五条悟身上的“赫”缓缓散去,但那双六眼依旧冰冷地锁定着伏黑甚尔,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他甩了甩沾着血污的银发,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不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喂,禅院!这家伙刚才可是差点把老子宰了!你就这么放过他?还让他去高专当老师?你确定他不会半夜把学生都暗杀掉?”
凛没有理会五条悟的抱怨。她走到伏黑甚尔面前,将手中的空间戒指递了过去。戒指上的翠绿色宝石温润内敛,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空间波动。
“嫂子在里面,生命体征很平稳,随时可能苏醒。”凛的声音刻意放轻了些,“拿着吧,哥。去看看她。”
伏黑甚尔的手伸到一半,却又猛地顿住。那布满老茧、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手指,此刻竟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那枚小小的戒指,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狂喜、愧疚、恐惧、无措……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接过千斤重担,极其缓慢、无比小心地将戒指紧紧握在了掌心。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戒面,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里面沉睡之人的温度。
“惠……”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目光却第一次带着一丝清晰的、属于父亲的忧虑看向五条悟。
五条悟撇了撇嘴,但还是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小鬼头是吧?放心,放五条家养着,保证吃香的喝辣的,没人敢动他们一根汗毛!” 他语气虽然嫌弃,但那份属于最强者的绝对自信却让人无法质疑。
凛也点头补充:“五条家是最安全的庇护所。等嫂子醒来,你们安顿好,随时可以接他们回来团聚。这是我们的约定。” 她看向甚尔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保证。
伏黑甚尔沉默地点了点头,紧握着戒指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他最后深深看了凛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高大的身影沉默地、有些踉跄地融入了大殿深处的阴影中,迅速消失不见。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去消化这翻天覆地的剧变,去面对即将苏醒的妻子。
大殿内只剩下高专三人组、理子和黑井。
“所以……”天内理子怯生生地开口,打破了沉默,“妾身……妾身不用和天元大人同化了?”
“啊,”五条悟揉了揉还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反转术式修复大脑的后遗症),语气恢复了点平时的散漫,“大概是不用了。反正任务报告怎么写是我们的事,对吧,杰?凛?” 他看向夏油杰和凛。
夏油杰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扫过理子那张带着希冀的小脸,又看向地上残留的血迹和战斗痕迹,最后落在凛沉静的侧脸上。理想与现实,规则与人情,在他心中激烈碰撞。
凛则直接走到理子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她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拂开了理子额前因为紧张和哭泣而汗湿的碎发。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暖意,声音也比平时柔和了许多:“嗯,不用了。理子,你自由了。”
“自由……”理子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被巨大的喜悦淹没!“哇——!!” 她猛地扑进凛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是宣泄,更是新生。“谢谢……谢谢凛姐姐!谢谢大家!”
黑井美里也泪流满面,对着凛和夏油杰深深鞠躬。
几天后,东京,某处僻静的和室庭院。
阳光和煦,透过纸拉门洒在榻榻米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清香。禅院凛安静地跪坐在门廊边,看着庭院里几尾锦鲤在清澈的池水中游弋。
内室的门被轻轻拉开。伏黑甚尔走了出来。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和服,头发也梳理过,但整个人依旧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沧桑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他走到凛身边,沉默地坐下。
“嫂子醒了?”凛没有回头,轻声问道。
“嗯。”甚尔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刚醒不久……还很虚弱,喝了药又睡了。” 他的目光落在庭院里,焦点却仿佛在很远的地方。
“她……问起惠了?”
甚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凛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极其艰难地、如同挤出来一般说道:“问了……我说……暂时寄养在……朋友家。” “朋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讽刺和苦涩。
凛能想象到那个场景。绘里嫂子刚刚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身体虚弱,记忆可能还停留在病痛之前。她最关心的必然是年幼的孩子。而甚尔……这个向来不屑于撒谎、习惯了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男人,该如何向深爱的妻子解释,他把亲生儿子卖给了禅院家(虽然后来被凛截胡),又把孩子托付给了刚被他捅了个对穿的“朋友”?
“慢慢来,哥。”凛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绘里嫂子很坚强,她需要时间恢复身体,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重要的是,你们都还活着,都还有机会。”
甚尔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忽然开口,声音干涩:“高专……体术老师的事,我应下了。什么时候开始?”
凛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她知道,甚尔选择接受这份工作,不仅仅是为了那份“随他开”的年薪,更是为了寻求一种新的“赎罪”方式,一种能让他稍微挺直腰杆站在妻子面前的理由。
“等你安顿好嫂子,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凛说道,“夜蛾老师那边,我会沟通。”
甚尔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坐在门廊边,看着池水中的游鱼。阳光温暖,庭院宁静,但两个人都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汹涌的过往和需要艰难跋涉的未来。
与此同时,东京都立咒术高专。
“喂——小鬼!给我站住!”五条悟不爽的声音在训练场上空回荡。
小小的伏黑惠,顶着一张与甚尔有几分相似的、却写满倔强和警惕的稚嫩脸庞,正灵活地利用训练器械的障碍物躲避着五条悟的“追捕”。他身后,稍微大一点、同样有些紧张的伏黑津纪美紧紧跟着他。
“我才不要跟你走!你是坏人!把凛姑姑还给我!”伏黑惠一边跑,一边大声抗议。在他的认知里,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白毛怪人把他和姐姐从熟悉的地方带走了,还见不到凛姑姑(凛之前去看过他们几次)。
“哈?坏人?”五条悟气笑了,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伏黑惠逃跑的前路上,长臂一伸,像拎小猫一样揪住了小家伙的后衣领,“看清楚!老子可是救了你们!还给你们住大房子!吃好吃的!知不知道感恩啊臭小鬼!”
伏黑惠被他拎在半空,手脚乱蹬,小脸憋得通红:“放开放开!凛姑姑说了会来接我们的!我要凛姑姑!”
“啧,麻烦死了。”五条悟嘴上抱怨着,手上动作却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把小家伙放了下来,只是大手依旧按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防止他再跑。“凛那家伙忙着呢!她让我好好‘照顾’你们!懂不懂?乖乖待着,别给我添乱!”
他抬头,正好看到夏油杰和禅院凛从远处走来。夏油杰看着五条悟和两个孩子的互动,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而禅院凛的目光落在被五条悟按住脑袋、一脸不服气的伏黑惠身上,沉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其柔和的微光。
伏黑惠也看到了凛,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挣扎着喊道:“凛姑姑!”
五条悟顺势松开了手。伏黑惠立刻像颗小炮弹一样冲向凛,紧紧抱住了她的腿。津纪美也怯生生地跟了过来。
凛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伏黑惠的头,又对津纪美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她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其实是空间法器)拿出两颗包装精致的糖果,递给他们:“惠,津纪美,要听五条叔叔的话。他只是看起来凶,不会伤害你们的。”
伏黑惠接过糖果,看看凛,又看看旁边双手插兜、一脸“老子超凶”表情的五条悟,小嘴扁了扁,没再抗议,只是小声嘟囔:“……那凛姑姑要常来看我们。”
“好。”凛轻声答应。
夏油杰走到五条悟身边,看着凛温柔安抚两个孩子的画面,又想起薨星宫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以及理子那句“想活下去”的呐喊。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悟,凛……你们说,咒术师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保护非术师?可那些愚昧的盘星教徒……他们真的值得吗?” 他指的是后来盘星教徒在薨星宫外狂热庆祝“星浆体没有同天元大人同化”的丑态,那份愚昧和残忍,深深刺痛了他。
五条悟看着被两个孩子围着的凛,墨镜后的六眼微微闪动。他刚想习惯性地嘲讽几句“正论”,却听到凛平静的声音传来:
“咒术师,首先是一份工作,夏油同学。”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冷静,“保护该保护的人,祓除该祓除的咒灵,拿到应得的报酬。至于值不值得……”她顿了顿,看向远处训练场上挥洒汗水的其他学生,“做好自己的工作,让该活着的人好好活着,这就够了。想太多,容易钻牛角尖。”
夏油杰微微一怔,咀嚼着凛的话——“一份工作”、“该活着的人”、“做好自己的工作”……这与他一直奉行的“保护非术师”的正论似乎不同,却奇异地……更现实,也更轻松一些?他心中的迷茫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弱的光。
五条悟则挑了挑眉,看着凛,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哦?禅院家主大人,意外的务实派嘛!不过……”他话锋一转,指着又开始试图逃跑的伏黑惠,“这小鬼的工作也太难做了吧!凛,加工资!必须加工资!”
凛抱起扑过来的伏黑惠,无视了五条悟的嚷嚷,对夏油杰说道:“走吧,夜蛾老师找我们,关于星浆体事件的后续报告和……某些高层的小动作。”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新的风暴,已在酝酿。但至少此刻,阳光洒在训练场上,孩子们的笑闹声(主要是伏黑惠在五条悟魔爪下挣扎的声音)给这座古老的咒术学府带来了一丝鲜活的生气。伏黑绘里正在康复,天内理子获得了新生,伏黑惠和津纪美有了暂时的庇护。而禅院凛的棋盘上,棋子已悄然落定,下一步,便是直指那腐朽的高层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