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魂导屏幕依旧固执地投射着那片虚假的、永不落幕的黄昏湖景,将冰冷的合金囚室染上一层病态的暖橘色。
魂导通风系统不知疲倦地低鸣,如同这牢笼的心跳。
空气里,冰冷的金属味和涂料味似乎淡了些,被另一种更微弱、却更顽固的气息悄然渗透——那是植物汁液被折断后散发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清新,苦涩又生机勃勃。
冲突那夜的暴怒与死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留下的是更深的沉默与......一种诡异的、小心翼翼的平衡。
曹德智依旧像一尊冰冷的守卫雕像。大多数时候,他盘膝坐在自己那张冰冷的床铺上,闭目修炼。
周身锋利的气息被强行压制在体内,只余下细微的滚烫感,让靠近他那侧的空气微微扭曲。
他拒绝交流,拒绝目光接触,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融入这囚室的背景,成为一块沉默的、散发着余温的烙铁。
臧鑫则似乎找到了另一种消磨时光的方式。
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了一小捧湿润的苔藓,小心翼翼地铺在窗台下那片唯一能接收到模拟“天光”的冰冷金属地面上。
苔藓中间,拱卫着一株极其瘦弱的植物。细长的、近乎透明的淡绿色茎秆,顶端顶着两片指甲盖大小、圆润饱满的深蓝色叶片,叶片中心,怯生生地探出一个米粒大小的、同样深蓝色的花苞。
这是一株在斗罗大陆极其常见、生命力也堪称顽强的野草——蓝银草。因其叶片在月光下会泛起微弱的蓝光而得名,常生长在潮湿的角落或石缝里,毫不起眼。
但在臧鑫手中,这株卑微的小草仿佛被赋予了某种神性。他不再总是缩在床脚,而是常常盘膝坐在那小小的苔藓“花圃”前。海藻般的蓝发随意用一根不知哪来的草茎束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过于苍白的侧脸。
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那两片深蓝色的叶子和那个微小的花苞,眼神是曹德智从未见过的......柔和。
每天固定的时间,臧鑫会用一个不知从哪拆下来的、小小的合金瓶盖,从囚室里唯一的水源,一个固定在墙上的、带过滤功能的金属水嘴,接来一点点清水。
他接水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惊扰了这片小小的宁静。然后,他屈起修长的手指,用指尖极其轻柔、极其精准地,将瓶盖里那一点点珍贵的清水,一滴、一滴,小心翼翼地淋在苔藓的边缘,浸润着蓝星草那纤细脆弱的根系。
水滴落下,渗入深色的苔藓,发出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滋滋”声。每当这时,臧鑫的唇角会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形成一个极其清浅、却真实无比的弧度。
那笑容不再是风流撩人的面具,也不是死寂的悲哀,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孩子气的满足。惨白的魂导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柔和了他过于锋利的轮廓。
曹德智的修炼时常会被这细微的动静打断。他紧闭的眼皮下,赤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烦躁地转动。
他不明白。不明白臧鑫为何要对一株卑贱的野草倾注如此耐心。不明白那专注的侧影为何会让他心底那潭死水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好奇”的涟漪。这感觉陌生而危险,比面对失控的剑气更让他不适。
他偶尔会忍不住,在臧鑫背对着他照料那株草时,掀起一丝眼缝,冰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那片小小的绿意,最终定格在臧鑫那双沾着一点晶莹水珠、骨节分明却异常灵巧的手上。
那双在课堂上因恐惧而颤抖、在医疗室因崩溃而痉挛的手,此刻却稳定、轻柔得不可思议。
指尖捻起苔藓边缘一丝干枯的碎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优雅。那优雅,与这冰冷的囚室格格不入,却奇异地烙印在曹德智的视网膜上。
一次,臧鑫似乎察觉到背后的注视。他动作微微一顿,但并未回头。只是那原本柔和专注的侧脸线条,在光影中似乎瞬间绷紧了一瞬,如同受惊的鸟雀收拢了羽翼。
但很快,他又放松下来,继续专注于指尖的水滴。只是那清浅的笑容消失了,恢复成一片沉寂的平静。
沉默,依旧是囚室的主旋律。但空气里,除了冰冷的金属味和低沉的嗡鸣,又多了苔藓的微腥、清水的湿润,以及一种……极其微弱的、植物努力生长的气息。
直到第三天清晨。
臧鑫像往常一样,接好水,准备去浇灌他的蓝银草。当他走到窗台下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那片小小的苔藓“花圃”一片狼藉。湿润的苔藓被粗暴地掀开、践踏,深绿色的碎屑粘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株瘦弱的蓝银草,纤细的茎秆从中折断,无力地耷拉着。
两片深蓝色的叶片皱缩发黑,那个米粒大小的蓝色花苞,更是被碾得稀烂,只留下一点模糊的、令人心碎的深蓝色污渍,如同干涸的血迹,印在金属地面上。
一滴水珠,从臧鑫僵在半空的瓶盖边缘滑落,“啪嗒”一声,砸在那片深蓝色的污渍旁,迅速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臧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束在脑后的蓝发有几缕滑落,垂在他苍白的颊边。
他背对着曹德智,肩膀的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的尖叫,甚至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曹德智依旧盘膝坐在床上,闭着眼。但他周身的空气似乎更滚烫了几分,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冷酷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是他做的。就在昨夜臧鑫陷入沉睡后。
没有理由,或者说,理由就是那株草的存在本身——那点碍眼的、脆弱的、被精心呵护的蓝色生机。它像一根刺,扎在他被囚禁的暴戾和死寂的心上。碾碎它,就像碾碎一个可笑的幻觉。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就在曹德智以为臧鑫会像之前那样,沉默地缩回自己的角落,用更深的死寂包裹自己时——
臧鑫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将那个小小的合金瓶盖轻轻放在地上。然后,他伸出双手。
那双手,依旧稳定,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他极其小心地,将被践踏的苔藓碎屑一点点拢起,将被碾碎的蓝银草残骸——那折断的茎秆、皱缩的叶片、还有那点模糊的深蓝色花苞残迹——极其轻柔地捧在掌心。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在收集什么稀世珍宝的碎片。海藻般的蓝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滑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的下颌。
曹德智终于忍不住,彻底睁开了眼。赤色的瞳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困惑。他预想中的崩溃或愤怒没有出现,这种无声的、沉重的收集,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臧鑫捧着那捧小小的、已经失去生命的苔藓和残骸,站起身。他没有看曹德智一眼,径直走向囚室角落那个冰冷的金属垃圾桶。
就在他即将把手中的残骸倾倒进去的前一刻,他的动作顿住了。
他低下头,静静地看着掌心那点模糊的深蓝色污渍——那是蓝星草花苞最后的存在证明。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冰蓝色光芒,毫无预兆地从臧鑫捧着的残骸中逸散出来。
那光芒并非攻击性的刺骨寒意,而是一种极其柔和、带着深海般包容与生命气息的微光,它如同流淌的液态星光,温柔地包裹住那些破碎的苔藓和蓝星草残骸。
在曹德智骤然收缩的赤色瞳孔注视下,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被碾碎的苔藓碎片,在蓝光的包裹下,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重新变得湿润饱满,深绿色的生机肉眼可见地恢复。
那株被折断的蓝星草,皱缩发黑的叶片舒展开来,重新焕发出深蓝色的光泽。
最令人震惊的是,那个被碾烂的、米粒大小的蓝色花苞,竟然在蓝光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聚、生长,虽然依旧微小,但那抹深沉的蓝色,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倔强!
蓝光只持续了短短几息,便悄然散去。
臧鑫的掌心,静静躺着一小捧完好如初、甚至生机更加盎然的湿润苔藓,以及那株茎秆笔直、叶片舒展、蓝色花苞重新挺立的蓝星草。仿佛刚才那场粗暴的毁灭,从未发生。
臧鑫低着头,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眼眸,看不清情绪。只有一滴汗珠,顺着他苍白的额角缓缓滑落,没入鬓角蓝色的发丝中。维持那瞬间的“复苏”,显然对他消耗不小。
他沉默着,没有看那奇迹般复原的小草,也没有看身后那个陷入巨大震撼的赤瞳少年。他只是极其平静地、小心翼翼地捧着它们,转身,走回窗台下那片小小的空地。
他蹲下身,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将苔藓重新铺好,将那株重获新生的蓝星草,连同它那倔强挺立的蓝色花苞,轻柔地、稳稳地,重新栽种回那片冰冷的金属地面上。
做完这一切,他缓缓站起身。海藻般的蓝发垂落,遮住了他的侧脸。他依旧没有看曹德智的方向,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蓝星草那深蓝色的叶片,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某种洞悉一切的悲悯,在寂静的囚室里清晰可闻:
“看,它活过来了。”
“可惜........活不久的。”
“这里的‘光’是假的,‘土’是死的,‘水’是施舍。”
“再顽强的生命,在这里,也活不过三天。”
说完,他不再停留,像耗尽了所有力气,拖着疲惫的步子,缓缓走回自己的床脚,重新缩回那片冰冷的阴影里。他将脸埋进膝盖,只留下一个拒绝一切的、沉默而孤独的背影。
囚室里,只剩下那株在虚假黄昏光线下、努力伸展着深蓝色叶片和小小花苞的蓝星草,以及曹德智僵在原地、赤色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震撼与........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茫然。
那缕纯净的、带着生命气息的冰蓝光芒,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认知的坚冰。他碾碎的,不仅是一株草。他目睹的,是一种超越毁灭的........新生之力。
而这力量,来自那个被他视为“怪物”、总是瑟缩在阴影里的蓝发少年。
冰冷的囚笼里,那抹倔强的深蓝色,无声地嘲笑着所有的毁灭与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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