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三合一）

宿舍门被曹德智用脚后跟粗暴地撞开，又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面微凉的夜风。屋内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斜长的、苍白的光带。

曹德智抱着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臧鑫，如同抱着一块刚从冰海里捞出来、却又带着内部余烬的浮木。

海藻般的蓝发凌乱地散落在他臂弯，随着他沉重的步伐轻轻晃动。颈侧那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如同细小的火焰，持续灼烧着他紧绷的下颌线。臧鑫无意识攥着他胸前衣襟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萍。

曹德智走到臧鑫的床前，动作没有丝毫温柔，几乎是带着一种甩脱烫手山芋般的急切，将怀中的人丢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唔……”臧鑫被摔得闷哼一声，身体在床垫上弹动了一下，眉头痛苦地蹙起，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却没有醒来。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面朝上，海藻般的蓝发铺满了白色的枕头，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过于精致的轮廓，也映照出额角那片被自己衣襟硌出的、刺目的红痕。

衣襟被酒液和冰霜混合物浸湿，紧贴着他微敞的领口下细腻的皮肤，透着一股脆弱的狼狈。

曹德智站在床边，赤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冰冷的余烬，俯视着床上这具毫无防备、却又带给他无尽麻烦的躯体。

胸腔里翻涌着未消的暴戾、反噬的灼痛、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被蛛网缠绕般的烦躁。莉雅那句“在乎”如同魔咒，在寂静中反复回响，每一次都让他心头那潭死水泛起令人厌恶的涟漪。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床上的人。走到墙边，粗暴地按下魂导灯的开关。

“啪！”

刺目的白光瞬间驱散了月光，也照亮了房间的狼藉——那是昨夜冲突的余痕。一张椅子被掀翻在地，旁边散落着几片深蓝色的、边缘锋利的樱花花瓣，地上还有一小滩未干的水渍，散发着淡淡的酒味。

曹德智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走到那张翻倒的椅子旁，弯腰，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将其扶正。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然后，他走到宿舍角落那个小小的盥洗台前，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冲击着金属盆底，发出哗哗的声响。曹德智看着水流，赤色的瞳孔深处一片冰封的死寂。

他捧起一捧冷水，狠狠浇在自己脸上。冰冷刺骨的触感让他因反噬而隐隐作痛的内腑和混乱的思绪都清醒了一瞬。水流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进衣领，带走了一丝残余的灼热。

他扯过旁边挂着的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和脖子。毛巾粗糙的质感摩擦过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他盯着镜子里那张湿漉漉的、依旧带着一丝未消戾气的脸，赤色的瞳孔如同凝固的血。

在乎？

他怎么可能在乎这个轻佻、麻烦、随时会失控的蓝发家伙？

不过是因为……融合斗铠的构想需要他活着罢了。

仅此而已。

曹德智如此告诉自己，仿佛要说服镜中的倒影。他丢开毛巾，转身准备离开盥洗室。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一声模糊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水……”

声音很轻，带着醉酒后的沙哑和干渴。

曹德智的脚步猛地顿住。他背对着床铺，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水……好渴……”臧鑫无意识地呢喃着，眉头紧蹙，苍白的嘴唇微微开合，在刺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干燥。

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被酒液浸湿、紧贴在颈部的衣襟，似乎很不舒服。

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水流滴落的细微声响，和臧鑫那微弱而清晰的呓语。

曹德智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赤色的瞳孔深处，那片冰封的死寂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顽固地挣扎。

几秒钟的漫长沉默，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曹德智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被无形的线牵引般的僵硬，转过身。他没有看臧鑫，视线落在盥洗台上那个干净的玻璃杯上。他走过去，拿起杯子，接了大半杯冷水。

他端着水杯，如同端着千钧重担，一步一步走向床边。

脚步沉重，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刺目的灯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在臧鑫身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在床边站定。曹德智低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臧鑫的脸上。那双总是盛满风流蛊惑的蓝宝石眼眸此刻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

额角的红痕在灯光下更加明显，带着一种被摧残后的脆弱美感。他紧蹙的眉头和干燥的嘴唇，无声地诉说着身体的痛苦。

曹德智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弯下腰，动作依旧僵硬，带着一种刻板的笨拙。

他伸出左手，并非去扶起臧鑫，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捏住了臧鑫的下颌，强迫他微微抬起头。

“唔……”臧鑫被捏得不适，发出一声模糊的抗议，眼睛依旧紧闭。

曹德智无视他的反应，右手端着水杯，动作没有任何缓冲，直接将冰冷的杯沿抵在了臧鑫干燥的唇上。

水，带着刺骨的凉意，猛地灌入臧鑫口中！

“咳咳咳！！”臧鑫瞬间被呛醒！他猛地睁开眼，蓝宝石般的眼眸里还带着未散的醉意和呛咳带来的生理性泪水，茫然地、带着一丝惊恐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那张冷硬如石雕的脸！

曹德智面无表情，只是继续保持着灌水的姿势，直到臧鑫本能地吞咽了几大口，挣扎着偏开头躲闪。

“咳……咳咳……曹德智！你……你想呛死我？！”臧鑫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劫后余生的愤怒和不解。他剧烈地咳嗽着，呛出的水珠顺着下巴滑落，浸湿了本就狼狈的衣襟。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水光潋滟，愤怒地瞪着曹德智。

曹德智松开了捏着他下颌的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扔掉什么脏东西。他直起身，将还剩小半杯水的玻璃杯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狼狈咳嗽、眼含愤怒泪光的臧鑫，赤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醒了？”曹德智的声音如同寒风吹过冰面，没有丝毫温度，“醒了就自己收拾干净。”

说完，他不再理会臧鑫，转身走到房间中央那片狼藉处。他弯腰，动作不再粗暴，反而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先是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捻起地上那几片散落的、深蓝色的“冰吻”花瓣，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走到那张被扶正的椅子旁，目光落在旁边地板上——那里，静静躺着一小截不知何时从臧鑫衣襟里掉出来的、有些干枯的、深蓝色的……蓝樱树枝。

那是很久以前，在囚室窗台下，那株被他碾碎又被臧鑫“复苏”的蓝银草，最后枯萎时留下的一点残骸。不知为何，臧鑫一直留着。

曹德智盯着那截小小的、深蓝色的枯枝，赤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弯下腰，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轻柔地、如同拾起一片易碎的蝶翼，将那截蓝樱枯枝捡了起来。他没有丢弃，而是将其和那几片“冰吻”花瓣一起，放进了自己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

接着，他才拿起角落的清洁工具，开始沉默地清理地上的水渍和酒味。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臧鑫靠在床头，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喉咙，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愤怒未消，却多了一丝惊愕和不解。他看着曹德智沉默地捡起花瓣和枯枝，看着他沉默地清理地面。那高大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

刚才被粗暴灌水的愤怒还在胸腔燃烧，但眼前这一幕，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喂，”臧鑫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探究，“你……”

曹德智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他直起身，将清洁工具放回原处。然后，他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他背对着臧鑫，宽阔的肩膀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硬。

沉默在宿舍里弥漫，比之前更加沉重。

许久，就在臧鑫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曹德智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

“熔岩死海的地图，我弄到了。”

“材料清单……”他顿了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声音更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自语的沉重，“……我会负责最危险的部分。”

他没有道歉。

没有解释刚才的粗暴。

甚至没有回头。

但这几句话，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在臧鑫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负责最危险的部分？

这算是……变相的低头？还是……一种冰冷的、基于共同利益的妥协？

臧鑫靠在床头，海藻般的蓝发垂落，遮住了他半边脸。他低头看着自己还残留着红痕的手背，昨夜被曹德智拍打的地方，又抬头看向那个沉默而冷硬的背影。蓝宝石般的眼眸深处，那深海漩涡缓缓旋转，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分辨的情绪。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将身体更深地陷进柔软的枕头里。喉咙里火辣辣的疼，额角的红痕也在隐隐作痛，但心底那片被酒精和愤怒搅乱的冰海，似乎……沉淀下了一些东西。

曹德智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张描绘着熔岩翻滚、死寂弥漫的古老地图。赤色的瞳孔落在那些代表危险的标记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宿舍里，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熔岩死海的凶险在前，蓝樱谷的极寒在后。

前路是未知的深渊。

而此刻宿舍里这冰冷的、无声的、却又带着一丝微妙默契的平静，如同风暴来临前，短暂而脆弱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