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那天,陈默在茶笺画稿里埋了颗糖画做的种子。周小雨趴在桌上看他调色,马尾辫扫过画纸边缘的糖霜痕迹:“你知道吗?学长以前总在色粉盒里藏糖纸,说甜味能让颜料保持湿润。”她指尖敲了敲画稿上的立夏图景——竹席上摆着的青梅酒坛,坛口飘出的雾气里,他用糖画的金色勾勒出苏念今早系的丝巾花纹。
午后突然下起太阳雨,陈默抱着画稿跑向美术馆时,看见苏念站在玻璃门前躲雨。她的浅蓝衬衫被溅湿一角,像朵被雨水洇开的鸢尾花。“你的糖画种子发芽了,”苏念递给他个油纸包,“巷口老板说今天的糖丝能拉出年轮的纹路。”打开纸包,一只用琥珀色糖丝缠成的画笔躺在里面,笔尖还悬着颗未凝固的糖珠,像要滴落的晨光。
文创部新接了个古籍修复的跨界项目,要求在复刻版《茶经》里插入现代插画。陈默翻到“七之事”篇章时,突然想起奶奶的樟木箱——箱底垫着的蓝印花布上,永远压着本线装的《本草纲目》,书页边缘被摸出了毛茸茸的质感。他没用惯常的色粉,而是找出了压箱底的水墨,当淡墨在宣纸上晕出茶山轮廓时,周小雨突然指着画中采茶女的斗笠:“你把斗笠纹画成了键盘按键!”
深夜校稿时,他在速写本上画下新的一页:古籍修复师戴着白手套翻书,指尖划过的地方,墨字突然变成飞舞的茶芽,而在书脊缝隙里,有颗糖画种子正在月光下裂开壳。手机震动起来,是学长发来的消息:“美术馆要办‘时光颜料’特展,缺一组能让古籍‘生长’的装置画,你那套茶笺要不要试试?”
开展前三天,陈默在展厅里搭装置。当二十四节气茶笺被投影到旧书页上时,苏念突然指着立夏那幅惊呼:“糖画种子真的发芽了!”只见画中竹席上的糖丝画笔正在光影里生长,笔尖渗出的金色颜料滴在古籍残页上,慢慢晕开成“未干”二字。周小雨举着喷雾瓶跑过来,水雾掠过投影时,颜料突然变成了真正的茶芽,在空气中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这是用学长留下的色粉调的特殊颜料,”周小雨的马尾辫扫过陈默手背,“他说以前在投行画报表时,总往墨水里掺点食用色素,就像给现实加点幻想的甜味。”陈默这才注意到,装置角落摆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学长收集的糖纸,每张糖纸上都用铅笔描着不同的画具轮廓,最新的一张上,画着支蘸满金色的画笔。
开展当天,老字号茶庄的老板站在投影前久久不语。当霜降茶笺里的红伞投影到他斑白的发鬓时,他突然转身握住陈默的手:“我老伴临终前说,当年在画室看见个年轻人,把糖画的技法用在水彩里,画出的茶芽会跟着节气变颜色。”陈默看着老人袖口磨出的画室徽章,突然想起奶奶樟木箱里那张泛黄的合照——年轻的茶庄老板身边,站着的正是大学时的学长。
苏念在展厅角落找到他时,他正对着一面糖纸墙发呆。每张糖纸都被剪成了画框形状,中间嵌着他的速写:地铁女孩的耳机、格子间的麻雀、美术馆的红伞。“周小雨说这是学长偷偷准备的彩蛋,”苏念的指尖划过一张糖纸,“他说每个藏起画笔的人,心里都有面用甜味撑起来的镜子。”
夜深撤展时,陈默在装置底部发现了个铁盒。打开后里面躺着支毛笔,笔杆上刻着“廿四桥”三个字,旁边压着张字条:“给把糖画熬成星轨的人——当年没敢告诉你,你的毕业展插画,我偷偷临摹了二十四遍。”字迹是学长的,而笔杆缝隙里,还卡着半片蓝色的糖纸,像极了苏念第一次对他笑时,天空的颜色。
他抱着铁盒走到美术馆门口,看见苏念正在路灯下拆糖画。琥珀色的糖丝在她指尖碎成星光,突然抬头对他笑:“老板说今天的糖能拉出会发光的年轮,你看——”糖丝落下的瞬间,陈默看见那些碎片在地上拼成了调色盘的形状,而在圆心位置,一颗钛白的种子正在月光里,长出第一片带着甜味的嫩芽。
此刻城市的雨又落了下来,打在美术馆的玻璃上,像极了当年画室里的雨声。陈默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画画笔,笔杆上的年轮纹路还带着温热,他听见颜料在糖霜里呼吸的声音,那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的生长声——所有被时光封存的甜味,终将在某个下雨的夜晚,熬成照亮画布的星轨,而那些未干的笔触,正在糖画的年轮里,悄悄写下新的二十四节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