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宫的机关工坊,向来是宫门最热闹(或者说最吵闹)的地方之一。此刻更是叮当作响,火花四溅。宫商紫一身利落的短打劲装,发间那支青莲玉簪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微微晃动。她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一个半人高的复杂金属构件,额头沁出汗珠,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对…这里的传导轴应该再偏三度…该死的,卡住了!远徵弟弟配的润滑脂呢?”她烦躁地直起身,刚想去翻找工具,工坊那扇沉重、布满齿轮纹路的金属大门,竟被人从外面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光线涌入,勾勒出一个清瘦挺拔的青色身影。
宫商紫的动作瞬间僵住,瞳孔骤缩!她猛地转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花清影?!他怎么会在这里?后山之人,尤其是花宫的人,若无长老令谕或重大变故,极少踏足前山,更遑论直接闯入商宫重地!
花清影站在门口,晨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模糊的光晕。他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青衫,只是衣角似乎沾了些微前山庭院的花草露水,打破了那份不染尘埃的孤清。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片狼藉、堆满各种奇形怪状金属零件和图纸的工坊,最后定格在宫商紫脸上。墨玉般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宫商紫的心跳在短暂的停滞之后,猛地狂跳起来,一股说不清是恼怒、慌乱还是被侵犯了领地的暴躁情绪直冲头顶。她将手中的沉重扳手“哐当”一声砸在铁砧上,双手叉腰,柳眉倒竖,语气充满了火药味:“花清影!谁准你进来的?!这是商宫工坊!不是你后山的花圃!擅闯禁地,你当宫门规矩是摆设吗?!” 她刻意咬重了“禁地”二字,带着明显的讽刺。
花清影对她的怒火恍若未闻,目光平静地越过她,落在她身后工作台上一个打开的、由多层特殊琉璃嵌套而成的容器里。容器中央,悬浮着一只翅膀光芒已变得极其微弱、几乎透明的碧绿色萤火虫——正是几日前他赠予宫皎月的那只。
“碧萤将散,生机将绝。” 他的声音清朗依旧,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小小姐体内,尚有一丝与碧萤相连的生机气息残留,需我亲自收回,否则恐扰其自身元气平衡。”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也是事实。但更深层的原因,是他昨夜突然感应到碧萤生机急剧流逝,心中莫名一紧,联想到前山近日似有异动,担忧之下,竟鬼使神差地破了例,亲自寻了过来。当然,这个原因,他不会说。
宫商紫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奄奄一息的萤火虫。她对花宫秘术了解有限,但关乎小侄女的安危,她不敢掉以轻心。然而,花清影这种理所当然闯入她地盘的态度,以及他话语中隐含的“只有我能解决”的意味,再次点燃了她的怒火。
“呵!说得轻巧!” 她冷笑一声,非但没有让开,反而上前一步,挡在了工作台前,像一只护崽的母豹,“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当初一声不响消失的是你,现在招呼不打闯进来的也是你!花公子的规矩还真是随心所欲!皎月的事,不劳你费心!我自会想办法!” 她嘴上强硬,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瞥向那只黯淡的碧萤,泄露出一丝担忧。
花清影眉头微蹙,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抗拒。他看着宫商紫倔强防备的姿态,目光掠过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发间那支在工坊金属冷光下依然温润生辉的青莲玉簪上。那抹青色,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平静的眼底漾开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他沉默了一瞬,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宫商紫,事关小小姐,莫要意气用事。我需要靠近碧萤,立刻。”
“靠近?想得美!” 宫商紫被他命令式的语气彻底激怒。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被欺骗的愤怒、重逢后被刻意疏离的难堪,以及此刻领地意识被侵犯的暴躁,瞬间爆发!“当我商宫是你家后院吗?想进就进?!给我出去!” 她怒喝一声,同时脚尖猛地一跺地面!
“咔嚓!嗡——!”工坊地面瞬间亮起繁复的玄奥纹路!几块看似普通的地砖陡然翻转,数道寒光凛冽、布满倒刺的合金锁链如同毒蛇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不同角度疾射向门口的花清影!与此同时,天花板上数个隐蔽的孔洞打开,数十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淬毒针雨倾泻而下!整个工坊瞬间变成了一个致命的钢铁牢笼!
宫商紫出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她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将这个闯入者轰出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花清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并无慌乱。他身形未动,只是在那锁链及身、毒针临头的刹那,周身骤然腾起一层柔和的、充满勃勃生机的淡绿色光晕!
“噗!噗噗噗!”疾射而来的锁链和毒针撞上那层绿色光晕,竟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速度骤减!锁链上的倒刺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却无法寸进;细密的毒针更是被光晕吸附、凝滞在半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住!
花清影的双手在宽大的袖袍中结了一个极其玄妙复杂的手印,指尖绿芒流转。他口中低吟出几个古朴的音节,那层绿色光晕猛地一涨一缩!
“嗡!”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生机之力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叮叮当当!被凝滞的锁链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软绵绵地垂落在地。那些淬毒的细针,更是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枯叶,表面幽蓝的毒光迅速黯淡、消解,最终化作无害的金属细屑,簌簌落下!
整个凶险的机关陷阱,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招,以纯粹的生机之力消弭于无形!工坊内弥漫起一股草木初生的清新气息,与原本的铁锈和油脂味形成诡异对比。
宫商紫看得目瞪口呆!她知道花清影的秘术厉害,却没想到竟能达到如此化腐朽为神奇、以柔克刚的地步!这简直超出了她对“武功”或“机关”的认知范畴!
就在她震惊失神的瞬间,花清影动了!青影一闪,如同瞬移!他无视了散落一地的机关残骸,目标明确,直扑宫商紫身后工作台上那只即将消散的碧萤!
“紫姨!小黑!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呀?好多光光!”就在花清影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琉璃容器的刹那,一个充满好奇和兴奋的清脆童音在门口响起!
宫皎月不知何时挣脱了侍女的手,像只灵活的小鹿般蹦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工坊里亮起的残余法阵光芒(虽然被破,但能量痕迹还在流转),以及散落一地的“奇怪绳子”(锁链)和“亮晶晶的灰尘”(毒针屑),还有花清影周身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绿芒。在小孩子眼里,这简直比过年放的烟花还神奇有趣!
她完全没意识到刚才的凶险,欢呼着就朝两人中间冲了过来,手里还宝贝似的捧着一个装满五颜六色颜料的小琉璃瓶——那是宫远徵新给她配的“彩虹水”,准备给紫姨的机关兽“穿新衣服”用的。
“月儿别过来!”宫商紫和花清影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
然而已经晚了!小丫头跑得太急,脚下一绊!“哎呀!”她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前扑倒!手中的琉璃瓶脱手飞出,划出一道绚烂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朝着工作台上那个装着碧萤的多层琉璃容器砸去!
“不!”宫商紫脸色煞白!花清影瞳孔骤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花清影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和对力量精妙到极致的控制!他伸向碧萤的手在电光火石间改变方向,五指张开,对着飞来的琉璃瓶凌空一拂!
一股柔和至极、却带着强大牵引力的绿色气流凭空而生!那飞砸向容器的琉璃瓶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托住、卸力,下坠之势骤缓!瓶身里晃荡的五彩颜料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泽,却没有一滴洒出!
同时,花清影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已经稳稳地托住了即将摔倒在地的宫皎月。“小心。”他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将吓懵了的小丫头轻轻扶稳。
宫皎月惊魂未定,大眼睛眨了眨,看看扶住自己的花清影,又看看被定在半空中、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小嘴张成了O型:“哇……小黑好厉害!瓶子飞起来了!”
宫商紫冲过来,一把将宫皎月紧紧搂进怀里,心脏还在狂跳,后怕不已。她抬头,看向花清影,眼神复杂难辨。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应对,那份对力量举重若轻的掌控,以及对孩子下意识的保护……都让她无法再像刚才那样充满敌意。
花清影没有看她。他的目光落在被自己用气流托住的琉璃瓶上,指尖微动,瓶子缓缓飞回,稳稳落在旁边一张空着的桌面上。然后,他才转向那个装着碧萤的容器。
此刻,容器中的碧萤光芒已微弱到极点,几乎透明,眼看就要彻底消散。
花清影不再犹豫,也顾不上宫商紫的反应。他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隔着琉璃容器壁,虚按在碧萤上方。指尖绿芒再次亮起,比之前更加浓郁精纯,丝丝缕缕的生机之力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地注入那即将熄灭的光点之中。
宫商紫抱着宫皎月,屏息看着。只见那几乎透明的碧萤,在绿色光芒的滋养下,竟如同枯木逢春,微弱的光芒一点点变得清晰、稳定,翅膀也重新开始极其缓慢地扇动起来!虽然远不如最初鲜活,但显然脱离了消散的危机。
做完这一切,花清影指尖的绿芒才缓缓收敛。他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情。他转过身,看向宫商紫和她怀中的宫皎月,目光在宫皎月手腕上那个装着永生花的小花囊上停顿了一瞬,确认那丝相连的气息已平稳。
“无碍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碧萤残存的生机已稳固,待其自然消散即可,不会再影响小小姐。” 他顿了顿,墨玉般的眸子终于看向宫商紫,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因刚才剧烈动作而微微歪斜的青莲玉簪上,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你发间的青莲……依旧温润如昔。”留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他不再停留,青色身影一闪,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迅速消失在工坊门口,只留下一室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两个怔忡失神的人。
宫商紫抱着懵懂的宫皎月,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那支青莲玉簪。簪身冰凉,却仿佛带着刚才那人指尖残留的、一丝属于生机的暖意。那句“依旧温润如昔”,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花清影破例踏入前山,闯入她的工坊,是为了皎月……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那最后一眼,那低沉的话语……宫商紫的心,彻底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