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谈

“你……终于来了。”

兽人低沉沙哑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艾瑞克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认识自己！他甚至在等待自己！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几乎冲淡了左臂伤口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无数疑问瞬间塞满艾瑞克的脑海：他是谁？为何在此？为何浑身浴血？为何能控制那些畸变的凶兽？他等待一个人类王子……目的何在？

兽人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一瞬不瞬地钉在艾瑞克身上。他身上新旧交叠的血迹散发着浓重的铁锈与死亡的气息，那柄巨大的、由某种巨兽腿骨制成的战斧，沉重地拖在地上，斧刃上那些狰狞的锯齿状豁口，仿佛诉说着无数场惨烈的搏杀。然而，最让艾瑞克心悸的并非斧刃的凶厉，而是此刻从那粗糙的骨刃深处，正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却不容忽视的**诡异光芒**。

那光芒并非魔法物品常见的元素辉光（如火焰的红、冰霜的蓝），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深渊最底层的**幽暗深紫**，如同凝固的污血，又似腐败沼泽深处升腾的毒瘴。它如同有生命般，在斧刃的豁口和骨质的纹理间缓缓流动、明灭不定，散发着一股令人本能感到厌恶与不安的阴冷气息。这光芒与兽人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更加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艾瑞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身体的不适。他紧握长剑的右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剑尖微微下垂，并非放弃防御，而是将力量积蓄在随时可以爆发的姿态。他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一丝轻微的异动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衡，引来对方雷霆般的攻击。汗水混着血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中带来一阵刺痛，但他连眨眼都不敢太快。

浓雾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艾瑞克自己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以及那柄诡异骨斧上幽紫光芒的微弱脉动。这短暂的对峙，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突然，兽人那覆盖着浓密胡须的嘴唇再次翕动。他没有再提“终于来了”，而是抛出了一个更直接、也更符合他此刻“森林主人”身份的问题，声音依旧低沉沙哑，仿佛砂砾在铁罐中摩擦：

“人类……为何……踏入……*暗影之喉*？” 他用了艾瑞克从未听过的名字来称呼这片迷雾森林，那名字本身就像带着诅咒，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艾瑞克心中一凛。对方在试探，在确认。他不能完全说实话（关于王国的困境和巨人族的威胁），但也不能完全撒谎（对方显然知道些什么）。他必须给出一个足够真实、且可能引起对方兴趣或忌惮的理由，才能争取到一丝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左臂伤口因动作牵扯带来的撕裂痛楚，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坦诚，目光直视着兽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

“我为寻求失落的智慧而来，强大的战士。” 艾瑞克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避开了“人类王国”的直接称谓，而是使用了更中性的“寻求智慧”，同时给予对方一个尊称“强大的战士”，以示尊重也隐含对其力量的承认。

“古老的魔法典籍，《晨曦之章》，传说它沉睡在这片森林的深处。” 他直接点出了目标的名字，观察着兽人的反应。果然，在听到“《晨曦之章》”这个名字时，兽人那双冰冷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握着骨斧的手指似乎也收紧了几分，斧刃上那幽暗的紫光仿佛也随之微微跳跃了一下。

艾瑞克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心中更加笃定：这兽人绝对知道《晨曦之章》！他继续谨慎地说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诚恳和……示弱：

“我无意冒犯森林的守护者，也无意挑起任何争端。” 他微微侧身，让兽人能更清楚地看到他左臂那道深可见骨、仍在渗血的爪痕，以及他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脸色，“如你所见，我已为我的冒进付出了代价。我迷失了方向，与同伴失散，仅求一条生路离开此地。”

他停顿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

“若你知晓典籍的下落，或能指引我离开这片迷雾，我……恳请你放我一马。我以我的荣誉起誓，离开后绝不会泄露在此地的所见所闻。” 艾瑞克将“放我一马”这个词说得极其清晰，姿态放低，将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了对方手中，试图用示弱和承诺换取一线生机。他紧盯着兽人的脸，试图从那布满血污和须发的狰狞面容上，解读出哪怕一丝的情绪波动。

是杀意？是嘲弄？是思索？还是……其他更复杂的东西？

兽人沉默着。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在艾瑞克染血的王子徽记、苍白的面容、还在滴血的伤口，以及那柄象征人类武力的长剑之间缓缓移动。骨斧上的幽紫光芒依旧在缓缓流淌，映照着他脸上干涸的血痂，显得更加诡谲。沉重的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压在艾瑞克身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艾瑞克感觉自己握剑的手心已被汗水浸透。就在他以为对方会拒绝，并举起那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战斧时——

兽人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疲惫？或者说是某种洞悉一切的复杂情绪：

“《晨曦之章》……” 他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放你……离开？”

他没有立刻回答艾瑞克的请求，反而抬起了那只没有握斧、沾满血污的大手，指向了艾瑞克身后那片更加深邃、雾气几乎凝成实质的森林腹地——正是之前艾瑞克曾隐约看到过一丝黯淡金光的方位。

“你要找的……” 兽人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能穿透艾瑞克的灵魂，“……就在‘那里’。”

他的话音未落，森林深处，那兽人手指的方向，猛地传来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狂暴的咆哮！那咆哮声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周围的浓雾都为之剧烈翻腾，参天古树的枝叶簌簌发抖！

紧接着，一股远比之前两头畸变野兽恐怖百倍、充满了毁灭性气息的威压，如同海啸般从森林腹地汹涌而来！地面开始微微震颤！

兽人猛地转头看向咆哮传来的方向，他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极其浓重的、近乎绝望的警惕和……一丝艾瑞克无法理解的……悲怆？

他握紧了那柄幽光闪烁的骨斧，巨大的身躯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太迟了……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