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七)班教室的空气,在新学期第一天的第一节课前,就凝固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钢化玻璃。源头清晰地指向教室后方靠窗、被单独隔开宛如特殊席位的两张空桌椅。
左边那张:桌面空荡荡,只随意丢着一个印着咆哮火焰狮头的黑色机车手套。椅背上嚣张地搭着那件敞开的、沾了点清晨海滨公路灰尘的校服外套。主人——李哪吒,正翘着二郎腿,整个人慵懒地陷在椅子里,指尖灵活地转动着一支价格不菲的限量版金属战术笔,笔尖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锐利的寒芒。他没看书,赤金色的瞳孔带着点玩味,越过前面一排排噤若寒蝉的同学头顶,精准地投向教室的另一端。
右边那张:桌面纤尘不染。一本精装版《深海流体力学精析》被端正地放在左上角。旁边是一支同样一丝不苟的黑色钢笔,笔帽严谨地旋紧。一个纯白色的保温杯立在右上角,杯身没有一丝划痕。椅背笔直,空悬着,等待着它那位如同精密仪器般自律的主人。
敖丙进来了。
他没有哪吒那种掀翻屋顶的存在感,脚步轻得几乎无声。但那冰蓝色的眼眸淡淡扫过教室的瞬间,所有细碎的交谈声、翻书声、挪动椅子的吱呀声,都像被无形的寒流冻结,戛然而止。他走到属于他的座位,没有看任何人,包括那个存在感爆炸的邻居。他放下手里另一本厚重的《高等分子化学导论》,拉开椅子,坐下。动作流畅、安静、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银灰色的短发和挺直的鼻梁上,像给一座冰雕镀上了微芒。
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两米宽的过道,以及一片无形的、温度骤降的真空地带。
讲台上的班主任,经验丰富的王老师,推了推眼镜,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咳,同学们,新学期开始了。首先,欢迎两位转入我们高三(七)班的新同学,李哪吒同学,敖丙同学。希望大家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回应她的是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偷偷逡巡于教室后方那冰与火的两个极端。
就在这时——
“啪嗒!” 哪吒手里的金属战术笔故意被他拨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异响,精准地打破了凝固的空气。那笔滴溜溜地滚过光滑的地砖,好巧不巧,正好停在敖丙擦得一尘不染的白色球鞋边不到一寸的地方。
全班同学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哪吒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寂静的空气〈喂,那位看书很厉害的‘冰箱’同学,能帮忙捡下笔吗?不小心手滑了。〉他语气轻松,带着点无赖般的熟稔,眼神里的挑衅却毫不掩饰。
敖丙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他没有低头看那只碍眼的笔,也没有抬头看哪吒。冰蓝色的眼眸依旧锁定在书页上复杂的分子结构图上,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周身的气场又冷冽了几分。那支笔躺在他脚边,像一个被无视的、拙劣的试探。
〈嗤……〉哪吒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像是觉得没趣,又像是意料之中。他没再要求,自己伸长腿,脚尖灵活地一勾,那支战术笔就听话地回到了他掌心。〈行吧,看来是位动手能力欠佳的大学霸。〉 他刻意提高了点音量,自言自语般嘟囔,带着显而易见的讥诮。
敖丙置若罔闻,翻过一页书,目光沉静如水。只是他握着书页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第一节课是化学实验。 实验台上,烧杯、试管、试剂瓶规整排列。哪吒和敖丙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一组——这是王老师深思熟虑后的“融合”策略,效果显而易见地走向了灾难。
〈坩埚钳递我。〉哪吒大大咧咧地伸手,眼睛盯着加热的酒精灯,里面的蓝色火焰跳跃着,映得他瞳孔深处也仿佛有火光在流动。他需要夹住盛有硫磺的瓷舟送入燃烧管。
敖丙正专注地用量筒精确量取硫酸铜溶液,刻度线精准地停在10.00mL的位置。听到哪吒的要求,他眼皮都没抬,仿佛哪吒是空气。直到确认量取无误,他才放下量筒,拿起旁边的坩埚钳,却不是递给哪吒,而是自己精准地夹起瓷舟,手腕稳定得如同机械臂,稳稳地将瓷舟送入燃烧管口,位置分毫不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完全无视了哪吒伸在半空的手。
哪吒的手僵在半空,几秒后,他嗤笑一声,收回手,抱臂看着敖丙操纵一切。赤金色的眼眸眯起,里面没有怒火,反而燃起一种更危险、更炽烈的兴味火焰〈行啊,挺能干的嘛‘冰箱’同学。〉 他拖长了调子,语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化不开〈下次要不要连小爷我的午饭也一起喂了?〉
敖丙依旧沉默,只是拿起试管夹,准备进行下一个反应。他专注的侧脸在实验室明亮的灯光下线条分明,冷峻得像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然而,当他将浓硫酸缓缓沿着玻璃棒注入盛水的烧杯时,那混合液瞬间剧烈升温,冒出大量白雾,伴随着轻微的滋滋声。就在那一瞬间,哪吒清晰地看到,敖丙握着烧杯的手指边缘,几片极其细微、几乎透明的冰晶凭空凝结,又在接触到烧杯温热外壁的刹那,迅速化成细小水珠消失不见。
哪吒的瞳孔猛地一缩!那绝不是错觉!
他几乎是立刻抬眼,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直刺敖丙的脸。敖丙似乎毫无所觉,冰蓝色的眼眸依旧沉静地盯着反应液,仿佛刚才那转瞬即逝的异象从未发生。只有他微微抿紧的薄唇,泄露了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实验室里其他人都在专注于自己的实验,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瞬间爆发又瞬间湮灭的无声交锋。
哪吒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里刚刚熄灭的酒精灯火焰,那跃动的火苗仿佛在他眼中重新燃起,烧得更旺了〈有意思……〉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真他……(自动消音)有意思。〉
就在这时,敖丙似乎完成了他的步骤,准备清洗仪器。他拿起那个刚刚盛放过浓硫酸稀释液的烧杯,动作自然地转身走向水槽。就在经过哪吒身后时——
〈小心!〉前排一个正在加热试管的女同学突然惊呼!她手里的试管因为受热不均骤然炸裂!一小股滚烫的液体混合着玻璃碎片飞溅出来,方向正对着毫无防备的敖丙后背和后颈!
变故发生得太快!
变故发生得太快!
几乎在女生惊呼的同时,哪吒动了!不是躲避,而是本能地猛地侧身,手臂以一种超越常人的反应速度和力量向后一挥!他没有碰到敖丙的身体,只是精准地用自己那只戴着黑色哑光运动手环的手腕,格挡在了飞溅物与敖丙之间!
“噗嗤…滋…” 几滴滚烫的液体溅在了哪吒的手腕皮肤上,发出轻微的灼烧声,还有一片细小的玻璃渣撞在了他的手环上,弹开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敖丙已经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哪吒的身影。他看着哪吒手腕上瞬间泛红的那一小块皮肤,再看向地上碎裂的玻璃渣和冒着烟的液体痕迹,最后,目光定格在哪吒那张依旧带着点不耐烦、却似乎又混杂着点“看吧小爷我又救了你一次”嚣张表情的脸。
整个实验室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两位开学第一天就上演无数次“交锋”的新同学。
哪吒甩了甩手腕,仿佛被烫到的不是自己,咧嘴冲着敖丙挑眉〈啧,不用谢。不过你这‘冰箱’,反应也太慢了点吧?难道冻僵了?〉 语气依旧欠揍,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审视。
敖丙沉默地看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瞳孔深处,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哪吒的影子,无数复杂的情绪在那片深海冰洋之下无声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更加幽邃的沉寂。他没有道谢,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哪吒的脸,移到了他手腕上那块被烫红的皮肤,以及那只看似普通、却在刚才发出了极其轻微“嗡”鸣的黑色哑光手环上。 空气凝固了。全班同学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和倒抽冷气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