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丝斜斜地砸下来，凌晨的湿冷裹挟着秋意，拍在便利店的玻璃窗上，啪嗒啪嗒作响。林屿的手背被雨水砸得生疼，可他一动不动，只是攥紧了手中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在那条未读消息上——「阿屿，老地方等你，带了你爱吃的糖。」

巷子里的梧桐树叶哗啦啦乱响，风吹得急，地面的积水泛着路灯昏黄的光，像打翻的颜料盘。林屿跑过积水时，裤脚被泥点溅得斑驳，但他全然不觉，怀里的纸袋被他攥得死紧。袋子里装着刚买的退烧药，还有一只勉强粘合的陶瓷小猫。几天前它摔碎了，他熬了一整夜，用胶水一点点拼回原样，却再也无法抹去那些裂缝。

拐角的长椅空荡荡的，灯影摇曳。

林屿的心猛地一沉，雨水顺着额发滑下，滴进眼睛里，涩得生疼。他记得沈倦的话，清清楚楚——“不管多晚，只要你回头，我就一定在巷口等你。”他们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春秋，沈倦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扔来一只折成纸飞机的复习资料，或者在父亲责骂后递上一瓶温热的牛奶。那天成年礼上，沈倦的耳朵红得厉害，“林屿，以后换我保护你。”

“沈倦？”他的声音抖得不像样，朝着空荡荡的长椅喊了一声，回应他的只有雨声。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是医院的陌生号码。林屿接起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声音像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喂？”对面传来冷冰冰的声音：“请问是沈倦家属吗？病人突发心衰，正在抢救……”

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上周沈倦陪他去看画展，帮他挡开拥挤的人群；想起最近沈倦频繁说累，脸色苍白，袖口下隐约露出的针孔；也想起每次他问起时，沈倦只是揉乱他的头发，“没事，就是没睡好。”原来那些沉默和回避都是真的。

当他冲进急诊室时，抢救室外的红灯刚熄灭。医生摘下口罩，叹了一口气，“尽力了，他走得很平静，手里还攥着这个。”递给他的是一只磨得发白的钱包，打开的瞬间，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下来。照片上的他们挤在狭小的课桌前，沈倦搂着他的肩膀，笑得灿烂。背后是一行熟悉的字迹：“给阿屿的第18个生日，以后每个生日都要一起过。”

林屿的膝盖猛然一软，跪倒在地。他想伸手捡起照片，可手指抖得连纸边都碰不到。他终于明白了，沈倦早就知道，自己等不到下一个生日了。所以今天才会执拗地约他到老地方，才会说要带他爱吃的糖。那是小时候每次哭鼻子时，沈倦都会塞给他的橘子硬糖，甜得发齁，却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压下去。

“沈倦……你起来啊……”他的声音碎裂得像破旧的唱片，“你说过要保护我的……你说过每个生日都要一起过的……”

惨白的灯光洒下来，映着他湿透的头发和脸上混着雨水的泪。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也是这样的巷子，也是这样的梧桐树。他被父亲赶出家门，蹲在树下发抖，是沈倦撑着伞跑过来，把他裹进外套里，“阿屿不怕，有我在。”可现在，伞歪了，人也没了。

他颤抖着打开沈倦的手机，置顶的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半小时前发的：“我马上到，等我。”而沈倦的输入框里，光标还在闪烁，停着一行未发送的字：“阿屿，别跑太快，路滑。其实……我有点怕黑。”

雨还在下，砸在医院的玻璃窗上，像谁在无声地呜咽。林屿把脸埋进掌心，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决堤，破碎而绝望，像一把钝刀，在心脏上反复切割。他终于明白，世界上最疼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你明明说了会等我，我也拼命赶来了，却还是没能来得及，在你最怕黑的时候，握住你的手。

纸袋里的陶瓷小猫已经碎得彻底，就算粘好了，裂缝也永远留在那里。就像他和沈倦的时光，永远停在了这个下着冷雨的秋夜，再也没有下一个橘子糖味的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