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拘在府里数日,云琅只觉得浑身骨头缝儿里都长了草,闷得快要炸开。
额娘耳提面命,无非是及笄在即,要收收性子,学学规矩仪态。
可那些繁文缛节,在云琅看来比上刑还难受。今日,她说什么也忍不了了!
瞅准了额娘午歇的功夫,云琅像只终于挣脱樊笼的小雀儿,只带了贴身的小婢女执春,从府邸不起眼的角门溜了出来。
一踏入京城喧闹的街市,呼吸着混杂着各种气味的自由空气,云琅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她今日穿了一身鲜亮的胭脂雪色旗装,料子是上好的苏杭软缎,衬得她肌肤胜雪,娇艳欲滴。
虽是为了行动方便穿了平底绣鞋,但身姿依旧挺拔,步履间带着满洲姑奶奶特有的爽利劲儿。
乌黑的发辫精心梳过,簪着几朵小巧的绒花,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整个人如同春日枝头最俏丽的海棠,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执春,快看!”
云琅眼睛亮晶晶的,拉着小婢女就挤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跟前。
那红艳艳、裹着晶莹糖壳的山楂果子,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她豪气地买了两串,自己拿一串,塞给执春一串,迫不及待地就咬下一颗。
酸甜冰凉的滋味在舌尖炸开,她满足地眯起眼,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那份被拘禁数日的憋闷,此刻全化作了这满口的甜。
她叼着冰糖葫芦,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看杂耍、瞧胭脂、听吆喝,什么都新鲜。
正举着糖葫芦串,踮着脚尖看一个捏面人的老艺人手下活灵活现的孙悟空,冷不防肩膀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哎哟!”
云琅惊呼一声,差点没拿稳心爱的糖葫芦。
她柳眉倒竖,带着被扰了兴致的火气猛地回头,正要发作,却在看清来人时,那火气瞬间凝固,随即化作更深的、带着旧怨的愠怒。
冤家路窄!挡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害她错失麋鹿的富察傅恒,还能是谁?
傅恒看到她那副叼着糖葫芦、气鼓鼓瞪着自己的模样,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压下。
他今日一身月白色常服,少了猎场上的英武,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温润。
云琅可没心思欣赏。
她迅速把嘴里的山楂咽下去,用竹签子指着他,语气又冲又酸,带着十足的阴阳怪气。
“哦哟!这不是富察家的傅恒少爷吗?怎么,御前当差太清闲了?竟有空在这市井街头闲逛?还是说,富察家的规矩就是没事撞人玩儿?”
傅恒被她这连珠炮似的呛声弄得微微一怔,但并未着恼,反而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对她拱了拱手,声音清朗温和。
“云琅格格,方才是在下不慎,撞到了格格,实在抱歉。” 他态度诚恳,姿态放得极低。
“哼!道歉就完了?”
云琅下巴一抬,火红的糖葫芦在她手里晃了晃,像根示威的小棍。
“富察少爷的道歉可真金贵,撞了人一句‘抱歉’就想打发?上次在猎场害我失了猎物,怎么不见你道歉?”
她旧事重提,小脸绷得紧紧的,杏眼里火星直冒。
傅恒看着她这副明明理不直气也壮、却偏要摆出兴师问罪架势的模样,心中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他深知这小姑奶奶的脾气,硬碰硬只会让她炸得更厉害。
他不再辩解,只是微微一笑,从宽大的袖袍中,缓缓取出一个细长的、包裹着墨绿色绒布的物件。
那物件形状小巧,透着一股沉敛的气息。
傅恒将绒布包裹递到云琅面前,语气放得更缓:“猎场之事,是我莽撞,惊扰了格格雅兴,事后也未能及时赔罪,是傅恒的不是。”
傅恒:“这柄小玩意儿,权当是给格格压惊,也是提前恭贺格格及笄之喜。”
云琅狐疑地看着他,又看看那绒布包裹,满眼的警惕和不信:“什么东西?又想糊弄我?”
“格格一看便知。”傅恒保持着递出的姿势,目光坦荡。
云琅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过好奇。
她撇撇嘴,把剩下的冰糖葫芦塞给旁边的执春,腾出手来,带着点粗鲁地一把抓过那绒布包裹。
入手微沉,触感冰凉坚硬。
云琅三两下扯开绒布,一抹冷冽的银光瞬间映入眼帘!
那是一柄极其精巧的匕首!刀鞘不过一掌长,通体以白银打造,上面錾刻着繁复精美的缠枝莲纹,镶嵌着几颗细小的、色泽温润的绿松石,古朴中透着华贵。
刀柄是上好的乌木,打磨得光滑圆润,握在手中大小正合适。
云琅下意识地握住刀柄,轻轻一拔,“噌”的一声轻吟,一抹寒光乍现!
刀刃薄如蝉翼,却异常锋利,在阳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冷芒。
“呀!”
云琅低呼一声,眼睛瞬间亮了!
她虽然性子火爆,但骨子里流淌着满洲儿女的血脉,对这种精巧又带着英气的武器有着天然的喜爱。
这匕首不仅漂亮,更透着一股子飒爽利落劲儿,简直太对她的胃口了!
刚才的阴阳怪气和怒火,在看到这柄匕首的瞬间,像被戳破的泡泡,“噗”地一下消散了大半。
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翻来覆去地看,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刀鞘和温润的绿松石,小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虽然极力想绷住,但那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傅恒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喜爱,心中也松了口气。
他温声道:“此刃虽小,却锋利无匹,吹毛断发。格格平日把玩或用以防身,皆可。算是……傅恒给章佳姑奶奶赔个不是。”
最后一句,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却也透着真诚。
云琅抬起眼,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继续摆弄着匕首。
她心里其实已经没那么气了,傅恒的道歉和这合心意的礼物,算是给了她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但她章佳姑奶奶的面子还是要的!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么“矜持”和“勉强”: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劲儿!”
她将匕首小心地插回刀鞘,紧紧握在手里,仿佛怕人抢了去,
“东西……我收下了。看在这匕首还算顺眼的份上,上次的事儿……就算了吧!”
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过,下次你要是再敢坏我好事,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她也不等傅恒回应,把小巧的匕首往自己袖袋里一揣(虽然有点鼓鼓囊囊),一把拉过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执春,下巴一扬。
“执春,走!再去前头看看!”
然后,像只得了宝贝又急于炫耀的小孔雀,昂首挺胸,步履轻快地汇入了人流,那抹胭脂雪色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鲜活动人。
傅恒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蹦跳着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却漾开一抹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笑意。
这小炮仗,收礼物的样子,倒比炸毛的时候可爱多了。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不远不近的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