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胶篮球场被七月的骄阳晒得发烫,空气里蒸腾着一股刺鼻的橡胶味,混杂着少年们奔跑时甩落的汗水的咸腥。马嘉祺一个利落的胯下运球,晃开防守,手腕一抖,篮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唰”地空心入网。
“好球!”
“马哥牛逼!”
场边的喝彩刚起,一个抢篮板的队员动作大了些,失去平衡,身体猛地撞向旁边捡球的队友。那人猝不及防,手里刚抓稳的篮球像颗失控的炮弹,直直朝场边飞去。
马嘉祺眼角余光扫到那个方向,心头猛地一跳。场边树荫下,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抱着什么东西站在那里,似乎全然没注意到飞来的危险。阳光被树叶筛过,在那人身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像一幅安静得过分的画。
“小心!”马嘉祺的喊声脱口而出,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朝那边冲去。
太晚了。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紧接着是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篮球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那个身影怀里的东西。一个圆形的玻璃罐应声脱手飞出,狠狠掼在滚烫的塑胶地上,瞬间炸裂开来。暗绿色的粘稠液体混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像一滩骤然绽放又迅速枯萎的诡异花朵,在炽热的阳光下蔓延开,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发酵过的青梅独有的酸涩气息,瞬间压过了场上的汗味和橡胶味。
马嘉祺两步就冲到了近前。
被砸中的少年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怀里骤然空了。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细软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大半神情。他只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洗得发白的校服长裤,露出的手腕和脖颈在阳光映衬下,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
马嘉祺的目光落在他脚边。一颗沾着些许粘稠汁液的、圆润饱满的青梅,正骨碌碌地滚过粗糙的塑胶地面,停在了自己沾满灰尘的球鞋尖前。
他弯腰,用还算干净的指腹和拇指小心地捏起那颗青梅。青梅表皮冰凉,带着被液体浸透的湿滑,那股浓郁的酸涩香气直冲鼻腔。
“同学,你的……”马嘉祺直起身,想把那颗青梅递过去,同时抬起了头。
剩下的话,毫无预兆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丁程鑫。
那个名字总在年级成绩榜最顶端、照片贴在优秀学生展示栏里、却几乎没人敢上前搭话的丁程鑫。那个被私下里称为“高岭之花”的丁程鑫。
此刻,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得有些紧,像一尊精致却易碎的薄胎白瓷。但马嘉祺看得分明,他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周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晕开一层薄红,眼尾尤其明显,连带着纤长的睫毛都似乎沾上了一层细小的水汽。那红晕并非羞涩,更像一种生理性的应激反应,如同骤然被惊扰、受了委屈却强忍着的小动物。
丁程鑫的目光没有看马嘉祺,也没有看那颗青梅,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盯着地上那滩狼藉——碎裂的玻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粘稠的青梅汁液正慢慢渗进深红色的塑胶缝隙里,几颗幸存的青梅可怜巴巴地浸泡其中。
他看了足有两三秒,才极轻地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弄脏了。”他顿了顿,视线终于从那片狼藉上艰难地移开,对上马嘉祺的眼睛,那层薄红似乎更深了些,“不能喝了。”
那眼神,干净得近乎脆弱,带着一种被突然打破平静后的茫然和无措,直直撞进马嘉祺心里。他握着那颗冰凉青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汁液黏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鬼使神差地,马嘉祺另一只手飞快地抓过自己放在场边长凳上的书包,从侧袋里掏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冰凉凉的。
他拧开瓶盖,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急切:“干净的。”
瓶口几乎要碰到丁程鑫垂在身侧的手指。
丁程鑫的目光落在那个递过来的、沾着马嘉祺汗水和球场灰尘的矿泉水瓶上,又缓缓移向他另一只手上那颗湿漉漉的青梅。他眼尾的红晕还未褪去,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像停在花瓣上受惊的蝶翼。
“不用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沙哑。他微微侧过身,避开了马嘉祺递过来的瓶子,也避开了他的视线,只留下一个线条干净却透着疏离的侧脸轮廓。
没有再看地上那摊狼藉,也没有再看马嘉祺一眼,丁程鑫转身,径直朝着远离篮球场、通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他白色的T恤上跳跃,勾勒出少年清瘦得有些单薄的背影。那背影挺得很直,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固执,很快便消失在林荫道的转角。
马嘉祺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颗冰凉的青梅,举着那瓶无人接过的矿泉水。场上队友的喊声和拍球声似乎一下子都隔了很远,耳边只剩下那声“弄脏了”和矿泉水瓶里冰块细微的碰撞声。
空气里,那股浓烈的、发酵过的青梅酸涩味,固执地弥漫着,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