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清冽的空气里，漂浮着细碎的冰晶。新开的“极光”室内冰场如同巨大的水晶盒子，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程澈早早等在门口，天蓝色的羽绒服像一小片晴朗的天空，在灰蒙蒙的建筑背景中格外醒目。他不停地跺着脚，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目光焦灼地投向路口，每一次车辆的驶过都让他的心提起来又落下。
当那个熟悉的高挑身影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程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攥了一下，随即又疯狂地鼓动起来。凌熠穿着纯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围巾随意地搭着，步伐沉稳，寒风似乎无法侵袭他分毫，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触及程澈冻得微红的鼻尖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没等很久？”凌熠走到近前，声音带着室外沾染的冷冽。
“刚到刚到！”程澈连忙摆手，笑容灿烂得晃眼，努力压下过快的心跳，“走走走，里面暖和！今天人好像不多，正好适合新手！”他自然地转身带路，像只欢快的小鸟，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因为凌熠的靠近而微微绷紧。
冰场内部的冷气混合着消毒水和橡胶冰鞋的味道扑面而来。巨大的白色冰面光滑如镜，在顶棚无数射灯的照耀下，反射出炫目而冰冷的光泽。冰面上人影穿梭，欢笑声、冰刀摩擦冰面的“唰唰”声、还有初学者摔倒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喧嚣而充满活力的背景音。
租冰鞋的过程还算顺利。程澈动作麻利地换好自己的，站起身试着滑了两步，找回了一点儿时的感觉，动作虽不花哨，但还算稳当。
他转身，看到凌熠还坐在长椅上，正低头研究着那双崭新的冰鞋鞋带，眉头微锁，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模型题。那副冰山学神被生活小细节难住的反差模样，让程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咳……那个，”在凌熠抬眼的瞬间，程澈赶紧收起笑容，蹲下身，“第一次穿是有点不顺手，我帮你？”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微微发颤。
凌熠的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上，停顿了大约半秒，才沉默地将脚往前挪了一点。这个默许的动作让程澈的心跳又漏了一拍。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灵巧地穿过冰鞋的带孔，小心地拉紧、系牢。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凌熠的脚踝或裤脚布料，每一次细微的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电流的火花，瞬间窜遍程澈的全身，直冲头顶，让他的脸颊和耳根迅速升温。
他强迫自己低着头，专注于鞋带，不敢去看凌熠此刻的表情。“好了！”程澈系好最后一根带子，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猛地站起身，掩饰性地拍了拍手，“走，上冰！记住啊，重心放低，膝盖微弯，像这样……”
他一边讲解着要领，一边率先踏上冰面，动作流畅地滑出几步，然后转身，朝着还站在场边的凌熠，大大方方地伸出手，笑容明亮而充满鼓励，“来！抓住我的手！别怕，我扶着你！”
冰面冷冽的光映照着程澈伸出的手，和他脸上毫无保留的信任。凌熠站在冰场边缘，看着那双伸向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光滑得令人心生警惕的冰面。他并非惧怕挑战，只是对这种完全脱离掌控、依赖他人（尤其是眼前这个让他心绪不宁的少年）的感觉，本能地感到一丝抗拒和……陌生的悸动。
他抿了抿唇，最终没有去抓程澈的手，只是学着程澈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将一只冰刀踩上了冰面。瞬间的湿滑感让他身体猛地一晃！
“小心！”程澈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滑近一步，双手迅速扶住了凌熠的手臂。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他依然能感受到对方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和力量感。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程澈甚至能看清凌熠低垂的眼睫在冷光下投下的细小阴影，和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紧的薄唇。一股清冽好闻的、独属于凌熠的气息钻入鼻腔，让程澈的呼吸又是一窒。
凌熠稳住身形，抬眼看着近在咫尺、一脸紧张的程澈，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他没有推开程澈的手，只是低声道：“松手。我自己试试。”
程澈依言松开，但双手虚虚地护在凌熠身侧，像个随时准备接住坠落物的守护者。凌熠尝试着迈出第一步，动作僵硬而笨拙，像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完全没有了平时解题时那份行云流水的优雅和掌控感。他努力维持着平衡，身体微微前倾，膝盖僵硬地弯曲着，冰刀在冰面上划出短促而凌乱的痕迹。
“对！就这样！重心再低一点！膝盖放松！”程澈在一旁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不停地指导着，声音因为紧张和专注而比平时高了一些，“别怕摔！摔了我给你垫底！”
话音刚落，凌熠因为试图转弯，重心一个不稳，身体猛地朝外侧倾斜！
“啊！”程澈想都没想，立刻扑过去想扶住他。结果凌熠在摔倒前的瞬间，凭借强大的核心力量和反应速度，硬生生用冰鞋外侧的刀刃刹住了身体，只是踉跄了一下。而扑过去的程澈却因为用力过猛，加上冰面湿滑，自己失去了平衡！
“噗通！”
一声闷响。
程澈结结实实地侧摔在了冰面上，屁股和一侧胯骨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冰凉的寒气瞬间透过裤子渗入皮肤。
“程澈！”凌熠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他立刻稳住自己，几步滑到程澈身边，蹲下身，“摔哪了？疼不疼？” 他伸出手，似乎想检查，却又在半空中顿住，只是眉头紧锁地看着程澈因为疼痛而皱成一团的脸。
“嘶……没、没事！”程澈龇牙咧嘴地摆摆手，强撑着坐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意思！滑冰哪有不摔跤的！证明我教得认真！” 他试图用玩笑掩饰尴尬和疼痛，撑着冰面想站起来，脚下一滑，差点又摔回去。
这次，凌熠没有再犹豫。他一把抓住程澈的手臂，力道很大，稳稳地将程澈从冰面上拉了起来。那只手隔着羽绒服，依旧传递出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温热。
“逞强。”凌熠的声音冷冰冰的，但程澈却莫名听出了一丝责备下的……关心？他扶着程澈站稳，目光扫过他沾了冰屑的裤子和明显有些僵硬的姿势，“休息一下。”
“不用不用！真没事！”程澈赶紧活动了一下身体，除了刚才摔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其他还好。他可不想因为自己耽误凌熠难得的“冰上体验”，“你看，活动自如！来来来，我们继续！这次我慢点教！”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成了程澈的个人摔跤秀场。为了给凌熠示范一个简单的“葫芦步”，他重心没掌握好，向后一仰，差点四脚朝天，幸好凌熠眼疾手快从后面捞住了他的腰，才避免了更惨烈的结局。
那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他腰身的瞬间，程澈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到背后紧贴着的、属于凌熠的温热胸膛，和他落在自己头顶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呼吸。这个姿势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凌熠就迅速松开了手，仿佛被烫到一般，但程澈的腰侧仿佛还残留着那滚烫的触感。
教凌熠尝试“刹车”时，程澈自己却因为分心去看凌熠的动作，脚下一个拌蒜，直接扑倒在冰面上，这次是膝盖和手肘着地，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凌熠滑过来，沉默地伸出手将他拉起，看着程澈疼得龇牙咧嘴还强装没事的样子，眉头越皱越紧。
每一次摔倒，凌熠都会第一时间滑到他身边，沉默而坚定地伸出手将他拉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担忧和一种程澈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越来越浓。
程澈则是在一次次的摔倒、被拉起、近距离接触中，心跳如同失控的野马，脸颊的温度就没降下来过。疼痛混合着悸动，尴尬交织着隐秘的欢喜，冰场的冷气也压不住他浑身蒸腾的热意。
当程澈又一次因为试图教凌熠一个稍微花哨点的转身动作而华丽扑街，这次连羽绒服帽子都摔歪了，狼狈地趴在冰面上时，凌熠终于忍无可忍。
他滑到程澈身边，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伸手，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起来。不学了。”
“啊？为什么？”程澈抬起头，脸上沾着一点冰屑，茫然又委屈，“我还能……”
“你教得很‘好’。”凌熠打断他，语气听不出褒贬，“但我看不下去了。” 他弯下腰，这次直接抓住了程澈的两只手臂，用力将他整个人从冰面上提溜了起来，动作强势得像在拎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去休息区。”
程澈被他半扶半“拎”地带到了场边的休息长椅，按着坐下。凌熠没说话，转身去服务台买了两杯热可可。
当温热的、带着浓郁香甜气息的纸杯塞进程澈冰凉的手里时，程澈才从刚才那强势的“提溜”中回过神。他看着凌熠紧抿的唇线和依旧锁着的眉头，心里既有点委屈，又有点暖洋洋的甜。
其实……我真没事。”程澈小声嘟囔，捧着热可可小口啜饮着，甜暖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疼痛，“就是看着摔得惨，其实不疼……” 话音未落，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刚才摔得最重的胯骨，一阵钝痛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凌熠的目光瞬间扫过来，像冰冷的探针。“摔哪了？”他的声音低沉。
“没、没哪……”程澈下意识地想否认，却在凌熠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声音越来越小，“就……左边胯骨，还有……膝盖好像也磕了一下……”
凌熠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喝着热可可，目光沉沉地看着冰场上滑行的人群，周身的气压低得让程澈有点喘不过气。程澈以为他生气了，是因为自己太笨，总是摔跤扫了他的兴。他懊恼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饮料，心里酸涩得像是被柠檬汁泡过。
滑冰计划最终在一种微妙的低气压中提前结束。程澈走路时已经能感觉到胯骨和膝盖传来的阵阵隐痛，但他强忍着，努力走得正常，不想再让凌熠觉得自己“娇气”。
“今天……谢谢你啊。”分别时，程澈站在家门口，努力扬起一个笑容，尽管腿上的疼痛让这个笑容有点勉强，“虽然我摔得有点多……但你学得很快！真的！下次……下次我们再去，你肯定就能滑得很好了！”
凌熠看着他强撑的笑容和额角因为忍痛而渗出的一点细汗，眼神复杂难辨。他沉默了几秒，只说了两个字：“走了。” 便转身离开，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有些冷硬。
程澈看着他走远，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瘸一拐地挪回家。回到自己温暖的小房间，他脱掉厚重的裤子和保暖裤，准备换睡衣洗澡时，目光落在镜子上，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他左侧白皙的胯骨上，赫然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色淤痕！边缘泛着深紫，中间颜色稍浅，但面积足有半个手掌大！右腿膝盖外侧也有一块不小的乌青，微微肿起，在周围细嫩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可怜。
“嘶……”程澈轻轻碰了一下淤青的边缘，尖锐的痛感让他缩回了手。看着镜子里自己狼狈的样子，想到今天在冰场上一次次摔倒的糗态，还有凌熠最后那冰冷的脸色和“看不下去”的评价，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难堪瞬间涌上心头。
他喜欢的那么厉害的人，一定觉得他笨死了吧？像个滑稽的小丑，连滑冰都教不好，还把自己摔得这么惨。他颓然地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片冰凉的淤青，心里又酸又涩，刚才喝下去的热可可仿佛都变成了冰碴子。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凌熠发来的微信。
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到家？”
程澈看着这两个字，心里五味杂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
“嗯，到了。”
几乎是秒回。
凌熠的下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淤青的地方，冷敷。24小时后热敷。别揉。”
程澈拿着手机，愣住了。
他……他怎么知道有淤青？
是看到自己最后揉胯骨的动作了？还是……他一直在留意？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被看穿的羞赧，瞬间冲散了心头的委屈和酸涩。他看着那行冷静的医嘱般的文字，仿佛能看到屏幕那头凌熠紧锁眉头、一脸严肃敲下这些字的样子。
他慢慢躺倒在床上，手指轻轻按着手机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回复：
“知道啦，凌医生。保证遵医嘱！”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小的笑脸表情。
发送出去后，他将手机按在怦怦直跳的胸口，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下传来的、自己滚烫的心跳。镜子里那片刺眼的淤青，似乎也没那么疼，没那么难看了。
冰刃在皮肤上留下了青紫的划痕。
而某个人笨拙的、藏在冰冷医嘱下的关心，却在心湖上，悄然划下了更深的、甜蜜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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