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单元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也隔绝了程澈的目光和嘶喊。他背靠着门滑坐在地，凌熠那件宽大的外套像讽刺的茧包裹着他，残留的体温此刻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和心脏。
“凌熠……”程澈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凌熠外套的布料。门从外面也锁上了，用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程澈身上拿的钥匙。
巨大的恐慌、被强行推开的委屈、以及对凌熠独自面对风暴的揪心担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呜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单元门从外面打开。
脚步声匆匆传来。
“澈澈？！”一个温柔而焦急的女声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疼。
程澈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母亲熟悉的身影快步跑了过来。她显然是接到了凌熠那条言简意赅却信息量爆炸的短信，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惊疑。
“妈……”程澈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像一个走丢了许久终于见到亲人的孩子。
程母看到儿子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脸色苍白，眼睛红肿，身上裹着明显不属于他的宽大校服外套，心都碎了。她立刻蹲下身，没有多问，只是伸出手臂，用力地将程澈紧紧抱进怀里。
“没事了，澈澈，没事了，妈妈在呢……”程母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避风港一样包裹住浑身颤抖的儿子。她轻轻拍抚着程澈的后背，感受着他压抑的啜泣和身体的颤抖。
程母没有急着追问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紧紧抱着儿子，用无声的拥抱给予他最大的安慰。她认出了程澈身上那件外套——是凌熠的。再联想到那条“看好程澈，别让他乱跑”的短信，以及儿子此刻崩溃的状态，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惊的轮廓在她心中浮现。
她扶着程澈站起来，轻声哄道：“地上凉，我们先回家，好不好？有什么话，回家跟爸爸妈妈说。”
程澈像失了魂的木偶，任由母亲搀扶着，浑浑噩噩地跟着她走进电梯，回到温暖明亮的家中。
客厅里，程父显然也接到了妻子的电话，正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看到程澈这副失魂落魄、眼睛红肿的模样，眼中也满是心疼和凝重。茶几上，放着程澈那部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上面赫然是凌熠那条冰冷的短信。
他也给爸爸发了…
程澈被母亲扶着坐在沙发上，程母立刻去倒了杯温水塞到他冰凉的手里。温暖的家，熟悉的父母，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冰冷和恐慌。他捧着水杯，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杯子里，漾开小小的涟漪。
“澈澈，”程父的声音沉稳，带着安抚的力量，“别怕，回家了。告诉爸爸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熠那条短信……还有你……”他的目光落在程澈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校服外套上。
程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巨大的恐惧和想要倾诉的渴望在他心中激烈交战。他害怕父母知道真相后的反应，害怕他们失望的眼神，更害怕……自己成为凌熠更大的负担。可是，凌熠被带走了，他联系不上他，他什么也做不了……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父母充满担忧和关切的脸庞。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浓浓的心疼和等待他开口的耐心。
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混合着对凌熠处境的巨大担忧，终于冲破了恐惧的堤坝。
“爸……妈……”程澈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凌熠……他被他爸爸带走了……就在楼下……他把我推进来……锁上门……不让我出去……”
他断断续续地描述着刚才那噩梦般的几分钟，说到凌振雄那张冰冷暴怒的脸，说到凌熠决绝推开他的眼神，说到那条冰冷的短信，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程父程母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异常凝重。
凌熠的家庭情况，他们从儿子偶尔的只言片语和那次家长会的短暂接触中，也略知一二，知道那绝不是一个温暖的地方。
程澈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那个压在心底最深、也最让他恐惧的秘密。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自己身上的外套，又轻轻碰了碰自己还有些红肿的嘴唇，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坦诚和巨大的羞耻：
“……刚才……是我……是我……亲了他……被他爸爸……看到了……”
说完这句话，程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等待着他预想中的震惊、失望、甚至可能的斥责。空气仿佛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啜泣声。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没有来临。
程母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没有震惊，没有厌恶，只有一种复杂的心疼和了然。她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程澈柔软的头发，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包容：
“傻孩子……”
程澈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
程母的眼眶也有些泛红，她看着儿子惊惶不安的眼睛，声音轻柔却无比清晰：“澈澈，你喜欢凌熠，是不是？”
程澈呆呆地看着母亲，眼泪流得更凶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哽咽道：“……嗯！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妈……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程父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深邃地看着儿子，“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程澈彻底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父亲，又看看母亲，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席卷了他。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变成了……理解？包容？
“凌熠那孩子……”程母的声音带着感慨，她想起家长会时那个沉默却优秀得耀眼的少年，想起儿子每次提起他时眼中闪烁的光芒，也想起程澈酒后被那人悄声通知。
“……是个好孩子。性格是冷了点，但对你……妈妈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的。”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柔和，带着一丝询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程澈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冰冷的堤坝，混合着委屈和担忧，眼泪决堤而出。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回答：“……半年了。”
“半年……”程母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心疼，“难怪。这半年，澈澈你比以前开心多了，也……沉稳了些。”
她看着儿子身上那件属于凌熠的外套，语气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敏锐和包容，“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是你自己的事。我和你爸，只在乎你开不开心，那个对你好不好，值不值得你喜欢。”
程父也点了点头，沉声道：“凌熠那孩子，心性坚韧，有担当。虽然家庭复杂，但这不是他的错。他能在那种情况下把你推开保护起来……这份心意，很重。” 他看着儿子哭得通红的眼睛，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澈澈，你没有看错人。”
父母的理解和毫无保留的支持，像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将程澈淹没。他再也忍不住，扑进程母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委屈、担忧和对凌熠的思念，都通过泪水宣泄出来。
程母紧紧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哄着小时候受了委屈的他。程父也伸出手，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按在儿子颤抖的肩膀上。
家，在这一刻，成为了风暴中最坚实的避风港。
然而，温暖的慰藉无法完全驱散对凌熠的担忧。程澈哭了一会儿，情绪稍微平复，立刻挣扎着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急切地抓起手机：“妈！爸！凌熠他……他被他爸爸带走了！我给他发了好多消息，他一条都没回！电话也打不通！他会不会……他爸爸会不会打他？会不会……”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不敢想下去。
程父程母的脸色也再次凝重起来。凌振雄那张冰冷暴怒的脸，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的威压和鄙夷，让他们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澈澈，别急。”程母按住儿子慌乱的手，“凌熠很聪明，也很冷静。他现在不回消息，可能……是没办法回，或者是不方便。你要相信他，给他一点时间处理。” 她虽然安慰着儿子，但眼中同样充满了担忧。
程父沉吟片刻，说道：“澈澈，你现在需要冷静。凌熠既然把你托付给我们，就是信任我们能照顾好你。你现在冲出去，或者贸然做什么，只会让他更担心，更分心。我们……只能等。”
“等？”程澈的声音带着绝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
“没有万一！”程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凌熠不是个软弱的孩子。他既然选择推开你独自面对，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和把握。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你，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然后……等他的消息。”
程澈看着父母坚定而担忧的眼神，又低头看着手机上那一长串未读的、发送给凌熠的消息，最后一条显示着刺眼的未读。巨大的无力感和担忧再次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蜷缩在沙发上，身上还裹着凌熠的外套，上面残留的气息是此刻唯一的慰藉。他将脸埋在外套柔软的布料里，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凌熠的味道，仿佛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程澈捧着手机，一遍遍地看着那条冰冷的短信，一遍遍拨打着那个无人接听的号码。每一次“嘟——嘟——”的忙音，都像重锤敲打在他心上。
他只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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