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省吴阳市，省委家属院深处，一栋几乎被高大梧桐树完全遮蔽的独立小楼。 窗帘紧闭，屋内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下，郭锦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焦躁地在厚实的地毯上来回踱步。手中那串紫檀佛珠被捻得几乎要冒出火星。下午秘书带来的那个近乎绝望的消息——华丰技工赵有才和老板王胖子已被秘密控制——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强行维持的镇定。
“废物！都是废物！”他终于爆发出来，对着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省政府秘书长徐国祥低吼，声音嘶哑扭曲，“十四年！整整十四年了！一点小事都捂不干净？！一个小小修车厂的老板和工人，都能被人掏出来？中纪委！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在我的地盘上随便抓人！”
徐国祥额头上冷汗涔涔，他也是刚刚才拼凑起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链：“书记…风声确实不对了。机场和省高速收费口那边我们的线报也反馈，这两天有可疑的非公开系统的车辆进出，方向不是北京，而是下面市县…其中一辆车的轨迹指向惠州…我们的人想跟，在半路被‘特别勤务’车辆卡位截住了…”他越说声音越小，“还有…张老（人大）的秘书昨天以视察高校的名义突然去了华州…行程只通知了林宝兴的市委办…”
每一个信息碎片都指向同一结论：中纪委的秘密小组不仅存在，而且权限极高，行动不受汉江地方的约束，甚至直接绕过省委政法委系统调动了核心警力进行关键抓捕！林宝兴、林老、还有他们背后的力量，正在织一张巨大的网！
“林家！林老不死林狗！”郭锦兴眼中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用敏丫头那桩旧事搞死我？做梦！”他突然停下脚步，狰狞的面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可怖，“他们查修车？好！修车厂里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些碎玻璃破铁皮？那辆车！证据在车上！那辆车报废后的零部件呢？！散件呢？！”
他猛地揪住徐国祥的衣领，吼声几乎要震碎玻璃：“给我查！立刻！马上！当年那辆奥迪80012报废后拆解的零部件去向！特别是前保险杠残骸、右前大灯碎片！还有引擎盖上拆下来那根…那根变了形的翼子板金属条！那些东西还在不在？！给我找出来！哪怕是焊在别的垃圾车上！翻遍全省所有的黑拆车场、废铁回收站！也要给我找到！全部销毁！一丁点都不许留！”
“是…是！书记！我马上去查！马上去办！”徐国祥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郭锦兴瘫倒在沙发里，像被抽掉了骨头，剧烈地喘息。恐惧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后的疯狂！他颤抖着拿起另一部加密电话，拨通了省公安厅那位绝对心腹——分管治安和监所管理的副厅长李宏伟的电话。
“宏伟…”郭锦兴的声音极度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情况危急。你亲自去，不管用什么办法！找到十四年前，市机关事务管理局统一处理的那批报废奥迪车的拆解记录！特别是车架号尾号***的那辆的所有零部件处理清单和最终去向！特别是前保、右前大灯、右前翼子板相关的金属件！找到后！立刻！立即给我…抹掉！”
他顿了顿，声音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带着极致的阴冷：“如果…如果发现东西落在不该落的人手里…或者有人想拿着它们做文章…你知道该怎么做。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手段…要像没发生过一样…干净利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也被这赤果果的“清除令”惊住，随即传来一个同样冰冷而果决的声音：“明白！书记！”
省公安厅，杨卫东的秘密作战室。 这里几乎被打印纸和数据线淹没。气氛极度紧张，如同拉满的弓弦。
墙壁大屏幕上分屏显示着：一屏是华丰技工赵有才精神崩溃后提供的详细口供文字稿（重点描述了更换前保、右大灯、修复翼子板的细节和被要求带走所有残件销毁）；一屏是技术部门对那张关键照片（日期：2004年X月W日，宗敏死亡当日下午拍摄，清晰显示80012车尾）的增强分析；一屏是“青松”小组利用特殊权限调取的，14年前惠州市机关事务管理局关于该批次奥迪车报废处理的红头文件及附件清单复印件！清单上清晰地列着车架号尾号匹配、车牌号【汉江·B-80012】那辆车所有主要拆解部件的批号和处理说明！
杨卫东眼睛死死盯着清单上关于“前保险杠总成”和“右前大灯总成”那两栏——处理方式赫然写着：【因严重变形损毁，已按废铁处理，批号：WT-2004041，交付本市‘宏发再生资源回收有限公司’】！
“宏发再生资源！”杨卫东的心脏狂跳起来！线索没有断！
“查！立刻定位这个宏发公司十四年前的废品仓库，以及这个【WT-2004041】废铁批号可能的下落！快！”他几乎是咆哮着下令，“联系‘青松’，请求动用一切资源，查清这个宏发的老板背景、十四年内的业务流向！重点是是否有旧件留存或者转卖！”
技术员飞快敲击键盘。仅仅几分钟后。
“组长！宏发再生资源！找到了！法人代表刘宏发！还在！公司几经转手，但废品分拣仓库地址一直没变，在惠州市郊外西河桥旧工业区！那个地方很大很乱！”技术员声音带着狂喜，“还有更重要的！我们匹配了当年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事故车辆报废厂的监控登记记录（部分硬拷贝备份）！找到了一个关联点！那批废铁里的【右前大灯罩碎片（非总成）】和一块【严重变形的右前翼子板金属条】，在交付宏发清单前一个月，被当时事故报废厂的一个叫孙老六的老保管员——以‘教学研究’名义私人申请，签了字带走了！登记物品备注就是‘废品教学样件’！登记号：SG-200442！”
“孙老六？！”“私人带走样件？！”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出乎意料的转折！
“这个孙老六现在人呢？！”杨卫东急切追问。
“还在查户籍轨迹…有了！孙老六，三年前退休。现在住址…就在吴阳老城区！联系方式也查到了！”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真正的铁证关键点，竟然可能在一个退休老保管员的私人收藏里！
“绝密指令！”杨卫东猛地站起身，眼神如同即将扑食的猎豹，“兵分两路！第一路：小张带一队便衣（着普通警服，但带省厅特别授权函），立刻赶赴惠州西河桥宏发废品仓库！搜！目标：任何可能与【WT-2004041】批次【前保险杠】或【右前大灯总成】相关的大小碎片！哪怕只有指甲盖大小！发现即刻封存提取！动作要快！但不得打草惊蛇！尤其防止有人抢先去‘清理’！”
“第二路！我亲自带人！现在！立刻！马上！去吴阳老城！目标：孙老六！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拿到他手里的那块【翼子板金属条】和【大灯罩碎片】！这是重中之重！绝对不能让东西落到郭锦兴的人手里！行动代号——【握铁】！”
他抓起防弹衣套上，对着对讲机吼道：“所有车辆，关闭警灯警笛！普通牌照！行动过程全程录音录像！目标有轻微老年病！接触时务必温和但绝对控制局面！遇不可抗力…授权使用非致命武力保护证物安全！行动！”
几辆外表普通的SUV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驶出省公安厅侧门，迅速汇入夜色中的车流，朝着吴阳市区的老城方向疾驰而去。车上的杨卫东攥紧了拳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十四年前的车祸碎片！宗敏案唯一的物理物证！绝不容有失！
吴阳市第一医院高级干部病房区。
这里安静得落针可闻，灯光柔和。庄跃民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挂着点滴的手微微颤抖。床边坐着神色严肃的市府秘书长和脸色阴晴不定的常务副市长孙建华（王系心腹）。
白天陈燕那套组合拳太狠了！省环委会带着国家发改委抄报单的联合工作组已经进驻吴阳！主查正源化工历史污染问题！更可怕的是，工作组抵达后第一时间传唤了他这个市长，询问当年作为分管副秘书长的处置细节！工作组组长那副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让他嗅到了极其危险的味道！郭锦兴书记的电话始终打不通，王鸿瑞那边也是语焉不详。恐惧之下，他“急火攻心”“引发旧疾”（半真半假），连夜住进了医院——既是避风头，也是施压。
“孙副市长，风声不对啊…”秘书长忧心忡忡，“工作组组长是老环保部下来的，铁面无私！那个陈燕…她在发改委这个位置，简直是架了个炮台瞄准我们！”
“庄市长安心修养。”孙建华表面上宽慰，眼神却闪烁不定，“工作组要查就让他们查嘛，当年处置手续齐全。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吴阳市新规划的‘清水湖环湖生态开发项目’批地问题…省国土厅那边快压不住了！市里几家开发商，特别是华泰集团那边…催得很紧！说是耽误一天都是巨大损失。书记（郭锦兴）那边也关心进度，一直问…”
庄跃民心里咯噔一下！这分明是逼宫！华泰集团！谁不知道那是王鸿瑞的小舅子控股的公司！“清水湖”项目是王鸿瑞亲自点将让他力推的圈地项目！位置毗邻水源保护区边缘！一旦动工，环境风险巨大！前阵子被陈燕在市内通过舆论炒得沸沸扬扬，省环保厅迟迟没批！他知道孙建华的意思：趁着现在他“病”着，又是工作组聚焦正源旧案的关键时刻，让他顶着压力把协议签了，造成“生米煮成熟饭”的既定事实！到时就算工作组查正源有问题，为了吴阳整体“稳定”，或许也能大事化小。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刚想推脱，手机响了。是个未知加密号码。庄跃民犹豫了一下，挥退秘书长和孙建华，接通。
电话那头是郭锦兴！声音极度沙哑，带着一种濒死般的急促和不容置疑的疯狂：
“跃民！听着！没时间了！签！清水湖项目！立刻！马上让孙建华把协议拿给你签！我已经跟华泰打过招呼！所有条款都对你有利！你不签，我立刻倒台！下一个就是你庄跃民！签了字！我们还能保你平安落地！否则…后果自负！”
电话挂断，只剩下短促的忙音。
庄跃民握着手机的手冰凉，脸色由白转青，再转成死灰色。郭锦兴这是要拉他同归于尽！逼他用这个涉险项目的签字作为投名状！他签了，就是和黄泥落在裤裆里，怎么也洗不清！不签…郭锦兴那句“后果自负”绝不是虚言！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这一刻，他终于尝到了当年被自己打压的那些人的绝望滋味。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要么做祭品，要么成为陪葬品。
他颤抖着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孙建华推门进来。
“把…把清水湖的框架协议…拿来…”庄跃民闭上眼睛，声音嘶哑无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还有笔…”
吴阳市老城区，一片陈旧的居民楼区。 凌晨两点，路灯昏黄，狭窄的街巷寂静无声。
杨卫东带领的小组车辆停在巷口阴影处。根据精准定位，孙老六住在一栋五层老旧红砖楼三单元一楼西户。窗户黑着灯。
“行动！一组，封锁前后楼梯口！二组，跟我走！”杨卫东沉声下令，动作迅捷如同猎豹。几位精干的便衣警察无声地逼近目标单元门，特制的工具几乎毫无声息地破坏了老旧门锁。
门被轻轻推开。杨卫东第一个闪身进去，手中的强光手电扫过逼仄的客厅。
“谁？谁？！”卧室里传来一个苍老惊惧的声音。
手电光立刻移开。杨卫东亮出了证件和一张孙老六年轻时的照片（从人事档案迅速翻拍打印）：“孙老六同志？别怕！我们是省公安厅的！有重要情况向您核实！请配合！”
一个穿着背心裤衩、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哆哆嗦嗦地从卧室探出头来，看到证件和一群警察，吓得脸都白了：“我…我早退休了…犯啥事了？”
杨卫东保持距离，语气尽量缓和：“孙师傅，您别紧张。我们来是想问您一件十四年前的旧事。您退休前在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事故车辆报废厂工作，对吗？2004年4月左右，您是不是签过一张单子，从厂里带走了一些报废车辆的旧件？其中有一块右前翼子板金属条和一些大灯罩碎片？”
孙老六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又疑惑的表情：“有…有这回事！是当时修车培训的教具…早扔了…垃圾堆里捡的…不值钱…你们…怎么知道？”
杨卫东的心沉了一下。扔了？
“孙师傅！您再好好想想！那东西可能很重要！”旁边一位年轻干警有点急了。
“真…真扔了！都多少年了…”孙老六看着年轻警察的激动表情，似乎意识到什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不过…我…我好像记得…那块铁疙瘩形状蛮怪的…弯得厉害…我…我孙子小时候拿着玩过…后来嫌重，就搁在我那堆废品工具架子上没扔…”
峰回路转！
“架子在哪？！”杨卫东追问，手电光已经扫向客厅角落一个堆满旧扳手、钳子、螺丝钉和各种废金属的架子。
孙老六指过去：“就…就在那架子最下面一层…一堆破铜烂铁里…垫底用的…还在不在…不知道了…”
手电光立刻聚焦！
几个队员迅速冲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沉重的架子挪开。
底层！在一堆生锈的扳手、链条、废铁皮下，果然垫着一块扭曲变形的灰黑色金属条！长约五十多公分，有明显的撞击弯曲变形痕迹！边缘还有断茬！旁边散落着几块染着灰尘和油污的不规则透明塑料碎片！一看就是碎裂的汽车灯罩！
找到了！找到了！
杨卫东几乎要叫出声！他强压激动，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块沉甸甸的变形翼子板条和那些塑料碎片，心脏如擂鼓般跳动！这是罪证！是十四年前那场血腥谋杀的物理证明！
他迅速用密封袋封好证物，递给身边的省厅痕迹检验专家：“老王！立刻初步现场目视检测！记录！”
专家打着手电仔细观看：“金属条变形明显，撞击点为右前侧区域…锈蚀深层有可疑的红褐色沉积（疑似干涸血迹渗透）…断口旧茬…塑料碎片符合大灯罩物征，部分边缘破碎为锐角…”他快速低声汇报，旁边记录仪全程录像。
“好！”杨卫东转头对孙老六严肃地说：“孙师傅，这些东西涉及重大案件关键物证！我们需要带回去做详细技术鉴定！请配合我们做个情况说明记录！谢谢您！”
孙老六惊魂未定地点头：“好…好…我配合…”
就在杨卫东以为尘埃落定时！
警戒在楼梯口的干警急促报告：“头儿！有不明身份车辆接近！速度很快！两辆！朝着巷子口来了！”
几乎是同时！
砰砰砰！刺耳的敲门声在孙老六家隔壁那扇铁门上响起！声音粗暴急促！一个凶狠的男声在外面吼道：“老头！开门！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检查消防隐患！”
“市公安局？！”屋内的干警们瞬间绷紧了神经！
杨卫东瞳孔骤然收缩！该死！还是慢了半步！郭锦兴的人追来了！目标正是他们手中刚刚找到的关键物证！
“准备接敌！”杨卫东瞬间抽出配枪，压低声音命令，眼神冰寒刺骨，“证物转移专家小组！保护证物！跟我从后门撤！其他人守住前门！必要时表明身份！阻挡对方强闯！通知外围接应小组立刻向D点汇合！快！”
他一把拉过还没反应过来的孙老六：“孙师傅！跟我们走！这里不安全了！”
几颗螺丝钉从那破旧的工具架上散落，滚到地上沾满尘土。密封袋里那块冰冷变形的金属条，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还在诉说着十四年前的惨剧和此刻的生死争夺。前门粗暴的砸门声如同死亡的号角，后门外未知的黑暗中，是通往希望的逃生通道，还是另一张落下的天罗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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