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手

高二开学第一周，摸底考试的成绩单就贴在了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崔慕瑜站在人群最前方，目光直接锁定榜首——"崔慕瑜，689分"。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视线下移一行："尹知衡，686分"。

三分的差距，和上学期期末一样。

"又是崔慕瑜第一啊。"

"尹知衡这次还是没超过她。"

"他们两个轮流坐庄，我们只能争第三。"

身后的议论声窸窸窣窣，崔慕瑜充耳不闻，只是将肩上的长发拨到耳后，转身准备离开，却撞进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尹知衡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186的身高让她不得不微微仰头。

"恭喜，又是第一。"尹知衡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眼神却锐利得像要看穿她。

崔慕瑜迎上他的目光："谢谢，不过3分的差距而已，下次说不定就是你了。"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物理竞赛见分晓。"

崔慕瑜这才想起，今天下午班主任要宣布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校内选拔事宜。她正想回应，上课铃响了，尹知衡已经转身大步走向教学楼，留给她一个挺拔的背影。

下午的班会上，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下个月开始校内选拔，我们班需要组成一个五人的备战小组。根据上学期期末成绩，崔慕瑜、尹知衡、张瑞......"

崔慕瑜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从高一入学起，她和尹知衡就霸占了年级前两名。她十五次第一，他十三次，这种微妙的平衡让他们成了全校皆知的竞争对手。

"第一次小组讨论明天下午四点，物理实验室。"李老师最后说道。

崔慕瑜悄悄瞥了一眼坐在斜后方的尹知衡，他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似乎对这个安排毫不意外。

次日下午三点五十分，崔慕瑜提前到达物理实验室，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自己整理的资料开始翻阅。四点整，其他三位同学陆续到达，唯独不见尹知衡的身影。

"尹知衡呢？"李老师皱眉问道。

"可能有事耽搁了吧。"张瑞回答。

崔慕瑜轻哼一声："第一次讨论就迟到，真是好态度。"

"抱歉，打印机出了点问题。"尹知衡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一叠刚打印好的资料，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他径直走到崔慕瑜对面的座位坐下，将资料分发给每个人。崔慕瑜接过翻了翻，是近五年的竞赛真题分类整理，比她准备的还要详尽。

"今天我们分析一下去年的决赛题。"李老师打开投影仪，"特别是最后一道综合题，难度很大。"

题目投影在屏幕上，是一道结合了电磁学和力学的综合题。崔慕瑜快速浏览完题目，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解题思路。

"我认为应该先用高斯定理求出电场分布..."她率先开口。

"那样计算量太大，考试时间不够。"尹知衡打断她，"应该先用对称性分析简化模型。"

崔慕瑜皱眉："对称性分析确实能简化，但容易忽略边界效应。"

"边界效应在这种题目中可以忽略不计。"

"你怎么知道出题人会不会在边界条件上设置陷阱？去年就有一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越来越激烈，其他三位同学完全插不上话。李老师不得不抬手示意他们停下。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崔慕瑜的方法严谨，尹知衡的方法高效。实际上，这道题有多种解法，评委会都会给分。"

讨论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时天已经黑了。崔慕瑜收拾好书包，刚走出教学楼，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她翻遍书包，懊恼地发现忘带伞了。

"倒霉。"她嘟囔着，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把书包顶在头上准备冲出去。

突然，一把黑色的伞递到了她面前。崔慕瑜转头，看到尹知衡站在身侧，手里拿着伞柄。

"你..."

"我家近。"尹知衡没等她说完，就把伞塞进她手里，然后冲进了雨中。

崔慕瑜愣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伞，伞柄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这把伞意外地重，伞骨很结实，黑色伞面上没有任何花纹，就像它的主人一样简洁利落。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崔慕瑜慢慢走回家，脑海中回放着今天尹知衡反驳她时的每个表情。他皱眉的样子，他快速在纸上画示意图的样子，他说话时微微扬起的下巴。

"真是个傲慢的家伙。"她自言自语，却不知道为什么，嘴角微微上扬。

回到家，崔慕瑜小心地把伞晾在阳台上。她拿出笔记本，在今天的物理竞赛笔记后面，悄悄画了一把小伞，然后又迅速用草稿覆盖住，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第二天清晨，崔慕瑜提前半小时到校，将晾干的伞放进尹知衡的课桌。她在伞柄上贴了张便利贴："谢谢。竞赛我不会手下留情。"落款是一个简单的"C"。

第一节课前，尹知衡走进教室，看到课桌里的伞和纸条。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将纸条夹进了物理课本里。

接下来的两周，物理竞赛小组每天放学后都要集训。崔慕瑜和尹知衡的争论成了常态，但奇怪的是，他们的解题效率却是最高的。李老师常常看着他们争论不休，然后突然同时恍然大悟，各自写下完美的解答。

"你们俩真是天生的对手。"一次讨论结束后，李老师感叹道，"思维方式完全不同，却能互相激发。"

崔慕瑜不置可否，收拾书包的动作却慢了下来。她注意到尹知衡解题时有个小习惯——遇到难题会无意识地转笔，一旦有了思路就会立刻停下。这个发现让她莫名有些愉悦，仿佛掌握了对手的什么秘密。

周五下午，崔慕瑜去了图书馆。她本想找一本高等数学的参考书，却在古典文学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尹知衡坐在角落，面前摊开的不是物理课本，而是一本《里尔克诗选》。

她下意识地退到书架后，心跳莫名加速。理科天才尹知衡，居然在读诗？这个发现比任何竞赛题都让她困惑。

崔慕瑜悄悄离开，但那个画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晚上复习时，她鬼使神差地在网上搜索了里尔克的诗，读到一句："一切的开始都是稚嫩的，但你要耐心等待成熟。"

她盯着屏幕，久久不能回神。

校内选拔赛定在月底。考试前一天，崔慕瑜家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父亲醉酒后的吼叫声穿透薄薄的墙壁，母亲压抑的啜泣像钝刀一样割着她的神经。她戴上耳机，将音量调到最大，强迫自己专注于最后一套模拟题。

第二天早晨，崔慕瑜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但眼神依然锐利。考场里，她和尹知衡被安排在了相邻的位置。

试卷发下来，前面的题目都很常规，直到最后一道综合题——比他们练习过的任何题目都要复杂。

崔慕瑜深吸一口气，开始分析题目。她瞥见尹知衡已经写满了一整页草稿，眉头紧锁。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解题时遇到困难的样子，莫名有种奇怪的满足感。

四十分钟后，崔慕瑜和尹知衡几乎同时举手示意完成。交卷时，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

三天后，成绩公布。崔慕瑜和尹知衡并列第一，将代表学校参加省级比赛。李老师高兴地拍着他们的肩膀："我就知道你们是最佳组合！"

"只是校内选拔而已。"尹知衡平静地说，"省级比赛才是真正的挑战。"

崔慕瑜点头："我不会拖后腿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和隐隐的欣赏。

那天放学，崔慕瑜收到了父亲又喝醉的短信。她删掉信息，抬头看见尹知衡走在前面，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不知为什么，她放慢脚步，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了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