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管在多罗碧加乐园的夜空里蛇行扭动,将虚假的欢愉泼洒在尖叫的人群之上。空气里浮动着廉价棉花糖的甜腻和人群蒸腾的汗味,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云霄飞车轨道像巨兽的脊骨,在头顶的黑暗中投下扭曲蜿蜒的阴影。就在这光怪陆离的喧嚣边缘,一道被遗忘的维修通道,如同乐园光鲜表皮下一道溃烂的伤口,无声地张开。通道深处,远离了尖叫和欢笑,只剩下铁锈、机油和一种更为阴冷的、挥之不去的潮湿气息,沉甸甸地压进肺里。
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不是游客的雀跃,而是沉重、规律,带着死亡般的韵律。琴酒的身影率先从更浓的黑暗里析出。高礼帽压得极低,帽檐的阴影如同刀锋,将他上半张脸彻底削入不可知的领域。银色的长发从帽檐下泄出几缕,在远处旋转彩灯偶尔扫过的、病态的光晕里,泛着金属般的冷芒。他穿着挺括的黑色风衣,衣料厚重,几乎吸收了周围所有微弱的光线,使他整个人像一块移动的、沉默的墓碑。浓烈的硝烟味混杂着一种冷冽的、几乎刺鼻的烟草气息,如同实质的冰冷铠甲般包裹着他,随着他的靠近,沉沉地碾向通道尽头那个瑟缩的身影。
伏特加紧随其后,壮硕的体格几乎堵住了通道口。他粗壮的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插在腰间枪套里的伯莱塔硬质枪柄,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叩、叩”声,像在为某个倒计时敲着丧钟。鬓角处,细密的汗珠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尽管他极力维持着凶悍的表情,但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和紧绷的腮帮肌肉,泄露了空气中无形的压力源头并非来自前方的猎物,而是身边这位散发着寒意的银发男人。
交易对象,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的中年男人,背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仿佛想把自己嵌进去。他全身筛糠般抖动着,牙齿磕碰的咯咯声在死寂的通道里异常清晰。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稀疏的头发,一绺绺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眼睛因极致的恐惧而瞪得滚圆,眼白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琴酒那双在阴影里如同深渊入口的眼睛。
“钱…钱在这里…”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将一个鼓囊囊的公文包举起来,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力。
琴酒甚至没看那公文包一眼。墨绿色的瞳孔在帽檐的阴影下,如同两颗浸在冰水里的祖母绿,毫无波澜地锁定了目标。没有言语,没有预兆。他插在风衣口袋里的右手闪电般抽出,掌心赫然握着一把贝雷塔M92F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昏暗中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噗!
一声经过完美消音的闷响,短促而致命,像用力拍打一个浸湿的麻袋。
中年男人身体猛地一僵,额心瞬间绽开一个细小的、边缘焦黑的孔洞。他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未及散开的哀求,身体顺着墙壁软软滑倒,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公文包“啪嗒”一声掉落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
伏特加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了一下,敲击枪柄的手指也停了下来。他快步上前,粗鲁地拽过公文包,拉开拉链匆匆扫了一眼里面的成捆钞票,朝琴酒点了点头,瓮声瓮气:“大哥,没问题。”
琴酒的目光却早已越过了地上的尸体和伏特加,锐利如鹰隼,穿透通道入口弥漫的昏暗光雾,钉在了外面游乐园五光十色的背景里,一个正朝这边探头探脑的身影上。那身影穿着帝丹高中的深蓝色制服,身姿挺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自信和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工藤新一!他怎么会在这里?琴酒墨绿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漠然。
“走。”琴酒的声音低沉冰冷,不容置疑。他率先转身,风衣下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快步没入维修通道更深的黑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隐入乌云。伏特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拎着公文包,庞大的身躯有些笨拙地紧追而去,脚步声沉重而急促。
通道外,工藤新一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刚才那惊鸿一瞥——银发男人手中一闪而逝的枪械轮廓,中年男人倒下的姿态,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硝烟味——所有线索都在他顶尖侦探的大脑中瞬间串联,炸响惊雷!杀人交易!他来不及细想,身体已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那两个黑影消失的通道入口猛冲过去。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压倒了本能的警铃。真相,就在前面!他必须抓住他们!
通道内的空气更加浑浊阴冷。新一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如同猎豹般潜行。视野里一片昏暗,只有远处通道口透进来的微弱彩光,将漂浮的尘埃勾勒出模糊的形状。他的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耳朵捕捉着前方任何细微的声响——除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太静了。静得不正常。新一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上。中计了!
念头刚起,一股裹挟着浓烈硝烟与冰冷烟草气息的劲风,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的阴影处猛扑而下!那速度快如鬼魅,带着千钧之力!
“呃!”新一只觉眼前一黑,喉咙被一只带着黑色皮质手套的铁钳死死扼住!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脑勺重重磕碰,眼前金星乱冒。肺部的空气被瞬间挤空,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本能地屈膝顶撞,双手死死抓住对方扼住自己咽喉的手臂,试图掰开那钢铁般的桎梏。然而,双方力量的差距如同天堑。扼住他喉咙的手臂纹丝不动,那力道精准而冷酷,既让他无法呼吸,又不会立刻掐断他的脖子,仿佛只是在掂量一件物品的承受极限。
新一被迫仰起头,视线因缺氧而模糊晃动。他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脸。帽檐的阴影下,那张脸孔如同刀削斧凿般冷硬,线条紧绷,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在昏暗中闪烁着无机质般的墨绿寒光,像深冬冻结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此刻因窒息和愤怒而扭曲的脸庞。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屠夫在打量砧板上的肉。正是那个银发杀手!他根本没有离开!
“侦探游戏到此为止了,好奇的小鬼。”琴酒的声音贴着新一的耳廓响起,低沉、平缓,却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冷意。
伏特加庞大的身影堵在了通道唯一的出口,像一堵绝望的肉墙。他看着在地上徒劳挣扎的新一,脸上横肉抖动了一下,粗声问道:“大哥,怎么处理?这小子看到了…”他粗壮的手指再次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意思不言而喻。
琴酒的目光依旧锁在工藤新一因缺氧而涨红的脸上,那双即使濒临窒息依旧燃烧着愤怒和不屈的蓝色眼眸,像两颗不甘熄灭的星辰。就是这双眼睛,在刚才混乱的人群里,精准地捕捉到了不该看的真相。一丝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琴酒冰冷的眼底,快得如同错觉。他扼住新一喉咙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另一只手却已利落地探入风衣内侧的口袋。
一个精致小巧的金属盒被掏了出来。琴酒拇指“咔哒”一声弹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几粒胶囊,红白两色相间,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诡异而不祥的光泽。
新一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认得这个!在父亲书房深处那些尘封的绝密卷宗照片里,曾见过类似的标识!APTX4869!一种理论上无解的毒药!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喉咙被扼住更甚!他挣扎得更猛烈了,像一条离水的鱼,双腿胡乱蹬踹,试图做最后的反抗。
琴酒对身下少年徒劳的挣扎置若罔闻。他动作精准而冷酷,拇指和食指捏住一粒红白胶囊,仿佛在取用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具。然后,他扼住新一喉咙的手猛地向上用力一抬!
“唔——!”新一的下颌被粗暴地捏开,剧痛伴随着强烈的屈辱感袭来。
没有任何犹豫,那粒象征着死亡的胶囊,被琴酒的手指冷酷地塞进了新一被迫张开的嘴里。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少年温热湿润的口腔内部和柔软的舌面,那微妙的、属于鲜活生命的触感,与他手套的冰冷皮革形成刺目的反差。
琴酒随即死死捂住了新一的嘴,另一只扼喉的手则牢牢钳制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做出吞咽的动作。新一绝望地扭动着头颅,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悲鸣,泪水因生理反应和极致的恐惧无法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憋得通红的脸颊滚落,砸在琴酒冰冷的黑色手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粒坚硬的异物,在对方绝对力量的压制下,无可抗拒地滑过喉咙,坠入无底的黑暗深渊。
确认胶囊被吞下,琴酒才如同丢弃一件垃圾般松开了钳制。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通道里投下巨大的、几乎将新一完全吞噬的阴影。
新一瘫软在地,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呛咳、干呕,手指徒劳地抠挖着自己的喉咙,仿佛想把那致命的毒物挖出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被扼伤的喉咙,带来撕裂般的痛楚。视线越来越模糊,彩色的光斑在眼前疯狂旋转,乐园的喧嚣变得遥远而扭曲,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冰冷坚硬的地面透过单薄的制服传来刺骨的寒意,与体内急速蔓延开的另一种陌生的、灼烧般的冰冷感交织在一起,啃噬着他的意识和生命。
琴酒站在阴影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濒死的猎物。少年修长的脖颈在刚才的挣扎中暴露出来,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清晰的指痕和急速跳动的颈动脉。那脉搏的搏动,在少年濒死的痉挛中显得格外剧烈而脆弱。
一种奇异的感觉,透过冰冷的皮质手套,沿着指尖残留的、少年口腔内壁和颈项皮肤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极其轻微地刺了一下琴酒冰冷的神经末梢。不是怜悯,更像是一种对“生命”这种存在本身最冰冷的确认——确认它的存在,也确认自己刚刚轻易地、精准地将其扼杀的过程。
他下意识地、近乎无意识地抬起那只沾了少年泪水和唾液湿痕的右手,拇指的指腹在食指的皮质手套上,极其缓慢地捻动了一下。动作细微,带着一种近乎研究的专注,像是在回味刚才那抹短暂而奇异的、属于生者的温度,又像是在抹去某种不存在的污迹。
伏特加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气息迅速微弱下去的少年,又看看沉默矗立、捻动指尖的琴酒,犹豫了一下,还是粗声问道:“大哥,要…补一枪确认吗?”
琴酒捻动指尖的动作顿住。帽檐下,墨绿色的瞳孔最后扫了一眼地上那具即将失去生气的躯体,那曾经锐利如鹰隼的蓝色眼眸正迅速被死亡的灰败吞噬。刚才指尖下那抹顽强搏动的滚烫脉搏,似乎还在神经末梢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余震。
“不必。”琴酒的声音比通道里的空气更冷,斩钉截铁,“走。”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地上濒死的少年一眼,转身,黑色风衣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决绝的弧线,大步流星地走向通道深处更浓稠的黑暗。伏特加最后瞥了一眼地上不动的新一,赶紧拎着公文包,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脚步声再次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越来越远,最终彻底被死寂吞噬。
通道里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机油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硝烟与烟草混合的气息,缠绕在濒死少年的鼻端。工藤新一最后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定格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前,那道融入黑暗的高大背影,以及那只在冰冷光线下,曾捻动过指尖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