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
不是地窖的阴寒，也不是黑湖的深冷。是一种…绝对的、吞噬一切的虚无之寒。仿佛灵魂被从滚沸的熔岩中瞬间抽离，投入了永恒的冰狱。
德拉科·马尔福猛地睁开眼，倒抽一口凉气，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眼前不是预想中死后的黑暗，也不是马尔福庄园那熟悉的、缀着银绿幔帐的天花板。视线模糊、晃动，被一种粘稠的、带着刺鼻魔药和血腥混合气味的黑暗笼罩。
剧痛。
左臂传来一阵熟悉的、深入骨髓的、仿佛被地狱之火反复舔舐的灼烧感！这痛楚如此尖锐、如此真实，瞬间将他混沌的意识撕裂。他本能地想蜷缩身体，想捂住那处痛苦的源头，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腹间撕裂般的闷痛，仿佛内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揉捏过。
怎么回事？
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带着锋利的边缘狠狠扎进脑海。尖叫棚屋…斯内普教授汩汩流血的脖颈…那双空洞失焦的黑眼睛里最后映出的…是母亲绝望的脸？不，还有…混乱的战场…冲天的火光…倒塌的廊柱…还有…还有…
波特！
那双燃烧着毁灭性火焰的绿眼睛！那双在他濒死之际，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混杂着痛苦与疯狂执念的眼睛！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当波特那只带着鲜红诅咒印记的手，不顾一切地抓住他试图将他从坍塌的石块下拉出的瞬间！
排斥！吞噬！焚毁！
诅咒之力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在他血液里咆哮奔腾！波特体内那该死的、黑暗而掠夺性的力量疯狂对冲！那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被救，而是被两股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当成了战场！血肉、骨骼、甚至灵魂都在那冰冷与灼热的极致碰撞中被寸寸碾磨、焚烧！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在那种纯粹的、湮灭一切的能量风暴中化为灰烬。
可现在…
这熟悉的灼痛…这该死的魔药气味…这…
德拉科涣散的灰蓝色瞳孔艰难地聚焦，试图穿透眼前的昏暗。微弱的光源来自床头，一盏被魔法调至最低亮度的、散发着幽绿色光晕的水晶灯。借着这点微光，他辨认出身下是医疗翼那冰冷僵硬的病床。空气里弥漫着安眠魔药、止血剂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皮肉焦糊后的甜腥气。
这场景…似曾相识。太熟悉了。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彻骨寒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噬咬住他的心脏——
他回来了？
回到了…六年级？回到了那个该死的、一切开始失控的…魔药课事故之后？！
仿佛为了印证这个疯狂的猜想，左臂那锥心刺骨的灼痛感再次猛烈爆发！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从齿缝间挤出的痛哼，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这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覆盖在左臂上的厚重纱布，粗糙的布料边缘摩擦着脆弱的伤口，带来一阵新的、令人窒息的锐痛。
“呃…”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冷汗瞬间浸透了额发和后背单薄的病号服，粘腻冰冷。
“德拉科？”
一个轻柔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担忧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德拉科猛地一僵，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纳西莎·马尔福坐在床边的阴影里，原本一丝不苟的金发现在有些凌乱地垂在颊边，那双与他肖似的灰蓝色眼睛下方是浓重的阴影，里面盛满了深不见底的忧虑和恐惧。她保养得宜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一块边缘已经被揉皱的丝帕。看到儿子痛苦地痉挛，她立刻倾身向前，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他的额头，却又在即将触及时犹豫地顿住，仿佛怕带来更多的痛苦。
“妈妈…” 德拉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仅仅是发出这两个音节，就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他看着母亲眼中那深重的恐惧——那不仅仅是源于黑魔王任务的失败，更是一种…仿佛知晓某种更可怕命运的、根植于骨髓的恐惧。这眼神，在他“死前”的最后记忆里，也曾出现过。
纳西莎的嘴唇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滑过苍白的面颊。“别动，亲爱的…别动…” 她的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庞弗雷夫人说…伤得很重…需要静养…西弗勒斯刚给你用了强效的止痛和…镇定剂…” 她在提到“镇定剂”时，语气有极其细微的停顿，眼神飞快地瞥了一眼病房门口的方向。
西弗勒斯…斯内普！
这个名字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德拉科记忆深处最混乱、最血腥的那扇门！魔药课后斯内普那淬毒的警告…医疗翼里那个毁灭性的“吻”后斯内普如同魔神降临般的暴怒和那记毫不留情的钻心剜骨…还有他最后为自己“清理”伤口时，指腹碾过唇瓣带来的冰冷灼烧感和那句绝望的“脏”…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混杂着恐惧、屈辱和生理性反胃的寒流瞬间席卷了德拉科！他身体猛地一颤，牵动左臂伤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在哪？”德拉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紧闭的病房门。
“他在外面…和庞弗雷夫人说话。”纳西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谨慎的恐惧，“他…很担心你。一直在想办法…”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德拉科读懂了她的未尽之言——斯内普在想办法压制什么。不仅仅是伤势。是更深层、更可怕的东西。那个誓言守护下的、他如今已窥见冰山一角的…诅咒。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高大、漆黑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本身，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西弗勒斯·斯内普站在门内的阴影里，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用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眼睛，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兀鹫，冰冷地、审视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德拉科。
病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纳西莎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攥着丝帕的手指收紧。
德拉科的呼吸骤然屏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左臂伤口的剧痛和灵魂深处被唤醒的恐惧。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刚刚干涸的冷汗，再次从额角渗出，沿着冰冷的皮肤滑落。
斯内普的目光，先是极其短暂地在纳西莎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无声的警告。然后，那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移向德拉科——掠过他苍白布满冷汗的脸，掠过他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嘴唇，最后，如同千斤重担，沉沉地落在他那只被厚重纱布包裹、却依旧散发着不祥灼热感的左臂上。
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没有关切，只有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审视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如同火山熔岩般滚烫的警惕与…愤怒？德拉科在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一闪而逝的东西——是困惑？还是…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仿佛斯内普在他身上看到了某种绝不应该出现的、超出掌控的痕迹。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德拉科压抑不住的、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病房里回荡。
终于，斯内普动了。他没有走向病床，而是缓步走向角落的魔药柜，步伐依旧无声，黑袍在身后拖曳出冰冷的轨迹。他打开柜门，里面整齐排列的水晶瓶在幽暗的光线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精准地取出一个装着深紫色粘稠药液的小瓶和一个干净的银质药杯。
德拉科的视线死死追随着斯内普的动作，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前世那被强行灌下冰冷苦涩药液的记忆，带着强烈的生理性厌恶涌上喉头。
斯内普背对着病床，将深紫色的药液缓缓倒入银杯。那药液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苦杏仁和铁锈的刺鼻气味。他枯瘦的手指稳稳地端着银杯，转过身。
他并没有立刻走向德拉科，而是站在几步之外，隔着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用那双冰冷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了德拉科灰蓝色的瞳孔。
“德拉科。”斯内普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磨过冰冷的岩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力，“告诉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德拉科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在你…失去意识之前…”
斯内普向前迈了一小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到一个极具压迫感的位置。他微微俯身，将那张蜡黄的、鹰钩鼻显得更加锐利的脸庞凑近德拉科惊恐的视线，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的嘶鸣，清晰地钻进德拉科的耳膜：
“…你最后感知到了什么？”
感知？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进德拉科混乱的脑海！不是“看到”，不是“听到”，而是“感知”！
斯内普在问什么？是问他魔药爆炸时的痛苦？还是…问他昏迷前，那来自血液深处、对波特触碰产生的、那毁灭性的排斥/吞噬之力？！又或者…是在试探他是否…“感知”到了某些…根本不该属于这个时间点的…来自“未来”的、湮灭的痛楚与绝望？！
德拉科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左臂的灼痛在斯内普的逼视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尖锐，仿佛那诅咒之力正在纱布下疯狂地涌动、咆哮，呼应着他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能感觉到纳西莎投来的、充满恐惧和哀求的目光，也能清晰地“感知”到斯内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冰冷探究和…一丝被深深掩藏的、对某种失控预兆的、近乎暴怒的警惕。
灰烬的余温尚未散去，而新的诅咒之火，似乎已在斯内普这句冰冷的质问中，悄然点燃了引线。德拉科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感觉自己正躺在命运的火山口，脚下是沸腾的、名为“马尔福之血”的毁灭岩浆。重生带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更深的绝望与冰冷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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