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的地砖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与后背、额角绵延不绝的钝痛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墨兰混沌意识中唯一清晰的感受。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抽痛。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幽暗。死寂。只有前方长明灯跳跃的豆大一点幽光，勉强映照出层层叠叠、沉默矗立的黑漆牌位。那些牌位在摇曳的光影里，如同无数双来自幽冥的眼睛，冰冷地、无声地审视着她这个盛家的“耻辱”。浓重的香烛味混合着陈年木头和潮湿霉变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窒息。
盛家祠堂。她真的在这里。
记忆的碎片带着血腥和冰冷的湖水气息汹涌回潮——藤条撕裂皮肉的剧痛，泥土混杂血水的腥气，盛紘那双盛满雷霆之怒和最终凝固杀意的眼睛，林噙霜那声将她推向深渊的尖叫“撞邪了！”，还有嶙峋湖石撞击额骨的闷响，以及最后灭顶的、刺骨的湖水……
【宿主生命体征稳定。初级外伤愈合药剂、初级止痛药剂持续生效中。贤妻良母改造系统基础功能已开启。请宿主尽快适应环境，努力完成改造任务，重塑人生。】
冰冷、毫无起伏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意识深处响起，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
墨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就是这个东西……这个名为“贤妻良母改造”的系统，逼着她像狗一样爬行求饶，又最终将她推向了自残投湖的绝路。它救了她的命，却也像一条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捆缚在这个陌生的躯壳和这吃人的世界里。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自己趴伏的身体。单薄的中衣早已被鞭痕撕破，又被池水浸透，此刻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勾勒出底下狰狞伤口的轮廓。但奇异的是，那原本皮开肉绽、火烧火燎的剧痛，此刻被一种奇异的冰凉感包裹着，虽然依旧疼痛难忍，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额角撞击的伤口也传来类似的冰凉舒缓感。
这就是那所谓的“初级药剂”效果？墨兰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审视。系统……它到底要什么？所谓的“改造”，代价又是什么？
“吱呀——”
沉重的祠堂大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道缝隙，幽冷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长明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光影在牌位和墙壁上疯狂乱舞，如同幢幢鬼影。
墨兰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瞳孔骤然收缩。
盛紘的身影，逆着门外廊下微弱的光线，静静地立在门口。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常服，不再是白日里暴怒行刑时的凌厉，但那份属于一家之主的威严和冰冷，却沉淀得更加厚重，如同祠堂里经年不散的寒气，沉沉地压了下来。他身后，跟着几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的仆妇。
盛紘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墨兰身上。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有挥之不去的余怒，但白日里那种几乎要将她活活打死的狂怒杀意，终究是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更令人心悸的复杂情绪——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疑，对被“邪祟”侵入家宅的忌惮，以及……一丝被那决绝撞石投湖的举动所撼动的……动摇？
墨兰的心沉了下去，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她知道，自己的命暂时保住了。但盛紘眼中的东西，比纯粹的愤怒更可怕。那是猜忌的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后果不堪设想。
她垂下眼帘，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只留下虚弱和痛苦的表象。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或恐惧，而是因为强行控制着每一寸肌肉，不让它们泄露出一丝一毫属于“绯婳”的桀骜。
盛紘缓步走了进来，靴底踏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敲在人心上。他在距离墨兰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蜷缩颤抖的身影。
祠堂里死寂一片，只有长明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墨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细微喘息。
良久，盛紘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既知廉耻，以死明志……”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那便在这祖宗面前，好好静思己过。”
这话语，听不出是褒是贬。没有安抚，没有宽恕，只有冰冷的命令和审视。
“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盛紘的目光扫过墨兰，又转向身后垂手侍立的仆妇，“每日只供清水，让她清醒清醒。”
“是，老爷。”仆妇们战战兢兢地应下。
盛紘最后深深地看了墨兰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潭，旋即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去。沉重的祠堂大门再次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和气息，也将墨兰彻底投入了更深的幽闭与寒冷之中。
脚步声远去。
墨兰依旧维持着那个趴伏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昏死过去。直到确认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极其缓慢地、控制着不牵动伤口地抬起头。
黑暗中，她的眼神冰冷而清醒，哪还有半分之前的虚弱迷离。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悲切的哭泣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祠堂紧闭的大门外。
“墨儿……我可怜的墨儿啊……”是林噙霜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刻意表演出来的撕心裂肺，“你受苦了……娘的心都要碎了……”
墨兰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娘知道你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怪那起子黑心烂肺的小人挑唆！娘定不会放过她们！”林噙霜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怨毒，随即又转为悲切，“可你怎么……怎么那么傻啊！我的儿！你若有万一，叫娘怎么活？那梁家的亲事……梁六郎那般好的前程……这下可全毁了！全毁了啊！”
梁家亲事？梁晗？
墨兰的指尖在冰冷的地砖上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原主记忆里，这桩婚事是她和林噙霜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牺牲名节也要攀上的高枝，是她改变庶女命运的唯一指望。如今看来，白日里那场私会外男的闹剧，便是这桩婚事的导火索，也是盛紘暴怒的根源。
林噙霜的哭声还在继续，句句不离“娘心疼你”、“娘为你筹谋”、“都是别人害你”，却绝口不提她自己在这桩丑闻中扮演的角色，不提她白日里那声将女儿推向“邪祟”深渊的尖叫。她哭诉的焦点，最终都落在那桩告吹的婚事和她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上。
“……墨儿，你听着，你爹正在气头上，娘会想办法，一定会想办法！你先熬着，一定要熬着！留得青山在……娘就你这么一个指望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林噙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一种精疲力竭的抽噎，最后只余下几声压抑的呜咽，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祠堂内，彻底恢复了死寂。
墨兰缓缓闭上眼睛。林噙霜的“哭诉”，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她心头。
指望？筹谋？这所谓的“母爱”，不过是精心包裹着控制欲和利用的毒药。为了攀附梁家，林噙霜可以怂恿女儿铤而走险，事发之后，为了自保和推卸责任，又可以毫不犹豫地将亲生女儿斥为“撞邪”、“被魇住”，将她推入更危险的境地。如今，她哭的是女儿受的苦？不，她哭的是自己攀附权贵的计划彻底破产，哭的是失去了最趁手的工具！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戾气，在墨兰胸中无声地翻涌。
【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剧烈。贤妻良母改造系统核心准则：戒嗔戒怒，温婉柔顺，以夫家、家族利益为重。请宿主平心静气，反思己过。】
【新手引导任务（二）发布：静思己过。】
【任务要求：在祠堂静思三日，深刻反省自身违背礼教、有损家风的过错，每日需在心底默诵《女诫》十遍。】
【任务奖励：初级营养药剂（微量）。】
【失败惩罚：收回初级外伤愈合药剂、初级止痛药剂效果，并施加‘痛觉敏锐’负面状态（持续十二时辰）。】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那所谓的“任务要求”和“奖励”，更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高高在上的规训意味。
贤妻良母？温婉柔顺？以夫家、家族利益为重？
反省过错？默诵《女诫》？
墨兰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向上勾起。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讥诮和冰冷的疯狂。
随着她意念微动，一个只有她能“看见”的半透明光屏在意识中展开。屏幕中央，赫然是一个散发着柔和粉色光芒的立体模型——一个穿着繁复华美衣裙、姿态端庄温婉、低眉顺眼、嘴角挂着标准弧度微笑的古代仕女。仕女旁边，一行行细小的金色文字如同枷锁般陈列：
【终极形态：完美贤妻模板】
【核心指标：温婉指数（0/100）、柔顺指数（0/100）、持家指数（0/100）、容德指数（0/100）】
【当前状态：严重偏离（警告！）】
【改造路线图：祠堂思过（进行中）→ 学习女红中馈 → 相夫教子模拟 → ……】
看着那个标准模板的“完美贤妻”，看着那些冰冷的指数和改造路线，墨兰眼底最后一丝属于“墨兰”的软弱和迷茫彻底消失，被一种属于“绯婳”的、淬炼于绝境后的冰冷锋芒所取代。
就在这时，祠堂大门下方一个专供传递食物的小暗格被无声地拉开。一碗清澈见底、几乎能照出人影的清水被推了进来。同时推进来的，还有一个用干净帕子包着的、小巧精致的白瓷碟，碟子里放着两块看起来就酥软可口的芙蓉糕。
送水是盛紘的命令。
那额外的糕点……是谁？
墨兰的目光落在那碟点心上，没有半分欣喜，只有更深的警惕和冰冷。在这个刚刚经历“撞邪”风波、被严令禁食思过的祠堂里，这碟点心本身就是最大的试探和陷阱！无论是谁送的，其用心都昭然若揭——要么是引诱她违背父命，坐实“不知悔改”；要么就是……下了毒！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伸出手，却不是去拿那点心。冰冷的手指颤抖着（这次是真实的虚弱），拿起那碗清水，凑到干裂的唇边，小口小口地啜饮着。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至于那碟精致的芙蓉糕……
墨兰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伸了过去。不是拿起，而是用指尖，狠狠地、一点点地，将它们碾碎！
细腻的糕点在指尖化作齑粉，沾满了指腹，如同碾碎某种令人作呕的幻想。雪白的粉末簌簌落下，掉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混入尘埃。
她看着指尖的粉末，又抬眼望向那黑暗中沉默的牌位，望向意识中那个粉色柔光的“完美贤妻”模板。
静思己过？默诵《女诫》？
墨兰无声地咧开嘴，露出一个在幽暗光影中显得森然可怖的笑容。
逆天改命？
她将沾满糕点粉末的手指，在冰冷的地砖上，用力地、缓慢地擦过。
“这规则……”她对着无边的黑暗和那冰冷的系统，无声地宣告，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腥气，“由我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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