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那扇沉重得仿佛能隔绝生死的木门，终于在第四日清晨被推开。刺目的天光如同灼热的烙铁，猛地刺进墨兰习惯了幽暗的眼睛，让她瞬间闭目，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两个粗壮的仆妇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动作算不得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嫌恶的敷衍，一左一右架起她虚软无力的胳膊。
“四姑娘，老爷吩咐，移居清心院静养思过。”其中一个仆妇平板地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后背的伤口被粗暴的拉扯动作牵动，剧痛让墨兰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她死死咬着下唇，将痛呼咽了回去，任由她们拖着向外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祠堂外的光线和空气，非但没有带来解脱感，反而让她有一种被剥光了暴露在众人审视目光下的赤裸和难堪。
【新手引导任务（二）：静思己过。已完成。】
【任务奖励：初级营养药剂（微量）已发放。】
【宿主生命体征得到微弱补充。】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适时响起。一股微弱的暖流瞬间在胃部弥散开，那如同跗骨之蛆、几乎要将她意识吞噬的强烈饥饿感和眩晕感，奇迹般地减轻了大半。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伤口依旧疼痛，但至少，那股足以摧毁意志的生理性衰竭被暂时压制住了。
代价是，她在意识里将那本《女诫》翻来覆去、字字泣血地默诵了整整三十遍，直到那些枷锁般的文字几乎刻入她的灵魂深处，带着血淋淋的屈辱烙印。
清心院。
名字听起来雅致脱俗，实则位于盛府最偏僻的西北角。院墙高大森严，隔绝了府中大部分的喧嚣。院子里只有几间陈旧的厢房，窗棂上的漆早已斑驳脱落，墙角生着厚厚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和草木腐败的气息。几株瘦弱的老树在初冬的风里瑟瑟发抖，更添几分萧索凄凉。
这里与其说是静养之所，不如说是一座精致的囚笼。是盛紘对她这个“撞邪”、“失德”女儿最后的处置——眼不见为净。
墨兰被丢进正房。房间倒是打扫过，没有灰尘，却空旷得可怕。除了一张硬板床、一张旧桌、两把椅子，再无他物。冰冷的空气如同无形的蛇，缠绕着四肢百骸。
“四姑娘就在此安心静养吧。”仆妇放下她，语气依旧平板，“老爷吩咐了，无事不得出院门。每日的饭食自会有人送来。”说完，两人便如同避瘟疫般迅速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院门。
沉重的落锁声清晰地传来，像最后的审判槌敲下，将她彻底钉死在这方寸之地。
墨兰踉跄着扑到那张硬板床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骨髓。她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散发着淡淡霉味的被褥里。祠堂的冰冷，清心院的孤寂，盛紘的厌弃，林噙霜的“指望”，明兰那温柔却刀刀见血的言语……还有那该死的、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扭曲她意志的系统！所有的冰冷、屈辱、愤怒、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没有哭声，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的颤抖才渐渐平息。墨兰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被绝望和愤怒反复冲刷后的、近乎死寂的冰冷。那双眼睛，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封冻在最深处。
【贤妻良母改造系统主线任务（一）发布：静心抄经。】
【任务要求：于清心院内，每日静心抄写《金刚经》一卷。要求字迹工整，心无旁骛，反思自身浮躁嗔怒之过。】
【任务时限：连续七日。】
【任务奖励：积分+10。】
【失败惩罚：施加‘心神不宁’负面状态（持续三日，专注力大幅下降，易生妄念），并扣除积分5（若积分不足，则加重负面状态）。】
系统的提示音如同催命符，再次响起。这一次，它甚至开始使用“积分”这种明确的、带着交易性质的奖惩机制！
《金刚经》？静心？反思浮躁嗔怒？
墨兰看着意识中那个散发着柔光的任务面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嘲讽直冲喉头。让她这个刚刚经历了背叛、羞辱、濒死和囚禁的灵魂，去抄写什么“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这简直是对佛法的最大亵渎！更是对她此刻滔天恨意的极致羞辱！
积分？惩罚？
这系统，终于撕下了那层“改造”的温情面纱，露出了它冰冷、强横、不容置疑的控制本质！它在用生存的资源和精神的折磨，一点点地勒紧她的脖子，逼她低头，逼她变成那个粉色模板里的提线木偶！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一个穿着半旧青布袄裙、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低着头，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怯生生地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身形瘦小，脸色有些蜡黄，眼神躲闪，带着一种长期被欺压的瑟缩。
“四……四姑娘，”小丫鬟的声音细若蚊蚋，飞快地抬眼瞥了墨兰一下，又迅速低下，“奴婢……奴婢春杏，奉管事嬷嬷的命，来给姑娘送饭。”
她将食盒放在那张旧桌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是一碗稀得能照出人影的薄粥，一碟黑乎乎的咸菜，还有一个干硬的杂粮馒头。
墨兰的目光从任务面板上移开，落在春杏身上，又扫过桌上那简陋得堪称侮辱的饭食。清心院的囚徒待遇，从第一餐开始，就展现得淋漓尽致。
“放下吧。”墨兰的声音嘶哑而平静，听不出喜怒。
春杏如蒙大赦，连忙放下碗筷，又飞快地看了一眼墨兰苍白憔悴、额角还带着青紫的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只是怯怯地行了个礼：“姑娘慢用。”便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墨兰一人。她撑着床沿，艰难地挪到桌边。看着那碗清汤寡水的粥，胃里因为系统发放的初级营养药剂而暂时消失的饥饿感，似乎又隐隐泛起。但她没有动筷。目光落在桌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沓粗糙发黄的纸张，一支秃了毛的旧笔，一方干涸开裂、墨迹斑驳的劣质砚台。
系统任务的道具，已经备齐了。
墨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面，如同触碰着冰冷的镣铐。
抄？还是不抄？
不抄，意味着立刻承受“心神不宁”的惩罚。在如今孤立无援、强敌环伺的境地下，失去专注力，无疑是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中。扣除积分更是雪上加霜。
抄？便是向这该死的系统低头，便是亲手将那名为“贤妻良母”的枷锁，套在自己的脖子上！用自己颤抖的手，去书写驯服的证明！
恨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撕裂她的理智！她猛地抬手，想要掀翻这该死的桌子！
【警告！检测到宿主强烈抗拒任务意志！】
【惩罚预启动：心神不宁（倒计时：十、九、八……）】
冰冷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那即将到来的精神混乱和虚弱感，光是想象就足以让她不寒而栗！
墨兰高高举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底那被反复践踏、被强行剥夺选择权的屈辱之万一！
最终，那只手没有落下，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缓缓地、沉重地落下。
她坐了下来。
没有去看那令人作呕的粥菜。
她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拿起那支秃笔。笔杆粗糙，带着木刺。
她拿起一块干涸的墨锭，在开裂的砚台上，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研磨。劣质的墨锭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墨汁浑浊而稀薄，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她铺开一张粗糙的黄纸。
笔尖蘸上那浑浊的墨汁。
第一个字落下——“如”。
笔划僵硬，墨迹浓淡不均，丑陋得像一个扭曲的伤疤。
【任务：静心抄经。进度：1/7。】
【提示：字迹工整度不足，请宿主凝神静气。】
系统的提示，如同监工的皮鞭。
墨兰死死盯着纸面上那个丑陋的字，眼神空洞，又仿佛燃烧着两簇冰冷的鬼火。她的手腕僵硬地移动着，一个字，又一个字，在粗糙的纸面上艰难地爬行。没有静心，只有冰冷的恨意在笔尖流淌；没有反思，只有无尽的屈辱在墨迹中凝固。
抄写的过程，如同凌迟。每一个笔画都像在剜她的肉，每一个字都像在抽她的筋。系统那冰冷的“字迹工整度不足”的提示音，如同魔咒般在她脑中反复回响，试图强行将她的注意力拉回那毫无意义的横竖撇捺之中。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窗外天色渐暗，清心院里死寂一片，只有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不知抄了多久，抄到了第几张纸。墨兰的手腕早已酸痛麻木，后背的伤口也在持续的坐姿下隐隐作痛。意识因为极度的压抑和愤怒，开始有些模糊。
突然！
一股极其阴冷、霸道的力量，毫无预兆地、如同无形的冰锥，猛地刺入她的眉心！
【检测到宿主心神涣散，字迹潦草。】
【强制措施启动：微表情控制（微笑状态）、专注力提升（基础被动）叠加生效！倒计时：一炷香。】
嗡！
墨兰只觉得大脑如同被强行塞入了一块坚冰！所有的混乱思绪、滔天恨意，瞬间被一股冰冷、蛮横的力量强行镇压、抹平！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而“专注”，仿佛所有的意志都被抽空，只剩下眼前这张破纸和这支秃笔。
更可怕的是，她的嘴角，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着，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扬起！一个标准的、温婉柔顺的、带着佛性般悲悯与平静的微笑，清晰地出现在她苍白的脸上！
这个笑容，与她眼底深处那片被强行冻结的、属于“绯婳”的冰冷荒原，形成了无比诡异、无比惊悚的对比！
她握笔的手，仿佛被注入了不属于她的力量，笔下的字迹瞬间变得工整、流畅、甚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娟秀！仿佛换了一个人！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
墨兰的意识在冰封的识海深处发出无声的、歇斯底里的咆哮！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脸上那虚假的微笑，能“看”到自己手下那不属于自己风格的工整字迹！可她无法控制！无法反抗！她像一个被塞进了精美外壳的提线木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操控着，扮演着系统设定的“静心抄经”的温婉淑女！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比祠堂的鞭打，比林噙霜的利用，比明兰的软刀子，比盛紘的厌弃，都要更甚百倍！这系统，不仅在改造她的行为，它还在强行抹杀她的意志，篡改她的表情，操控她的肢体！
一炷香的时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当那股冰冷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墨兰脸上那僵硬的笑容瞬间垮塌，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和麻木。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晕开一大团浓黑的墨迹，如同她此刻被彻底玷污、践踏的心。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自己的嘴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强行拉扯上扬的僵硬感和冰凉。
墨兰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死死地钉在意识中那个系统商城的界面上，钉在那个【微表情控制（基础，被动）】的选项上。被动……意味着它已经生效了！意味着从今往后，只要系统判定她“偏离”了贤妻良母的轨道，它就可以随时接管她的表情！让她变成一个挂着虚假笑容的木偶！
积分……任务……惩罚……
冰冷的链条，一环扣着一环，将她越捆越紧。
墨兰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纸上那团被她失手弄污的巨大墨迹。那墨迹狰狞、丑陋，如同她此刻被系统强行扭曲的灵魂。
然后，她伸出手指，蘸满了那浓黑、冰冷的墨汁。不是去擦拭，而是……缓缓地、用力地，在那团污迹的旁边，在那张抄写着“空”、“无”、“放下”的佛经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一个不属于佛经、不属于贤妻良母、不属于任何规训的字。
一个扭曲的、狰狞的、如同用尽全身力气刻下的字：
“恨”。
墨迹淋漓，带着刻骨的怨毒，无声地浸透了粗糙的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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