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自己躺在一张窄小的、铺着洗得发白蓝格子床单的硬板床上。床边放着一个掉了漆的木头凳子。房间很小，陈设极其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衣柜。墙壁上贴着几张褪色的、不知哪个年代的风景画。窗帘是厚重的深蓝色绒布，拉着，只透进一丝微弱的光线，显示外面是白天。
这是哪里？
昏迷前的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拍打着意识的堤岸：冰冷的雨水、废弃的泳池、恶臭的涵洞、黑暗中绝望的爬行……还有，涵洞入口处，马嘉祺独自一人挡在追兵面前，那冰冷决绝的背影……
马嘉祺！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宋亚轩的神经！他猛地想坐起来！
“呃啊——！” 腹部传来的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全身！他眼前一黑，重重地跌回坚硬的床板，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
“别动！” 一个略显苍老、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女声响起，带着关切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宋亚轩喘息着，循声望去。
一个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布褂的老妇人，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搪瓷碗，正从门外走进来。她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温和而慈祥，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她快步走到床边，把碗放在凳子上，伸出手，带着薄茧却异常温暖的手指，轻轻按住了宋亚轩试图再次挣扎的肩膀。
“小伙子，你伤得不轻，可不敢乱动。” 老妇人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安心躺着，先把这碗粥喝了。”
宋亚轩警惕地打量着她，身体依旧紧绷着，像一只随时准备攻击的刺猬。“……你是谁？这是哪？”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
“叫我阿婆就行。” 老妇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这是我家。城西老区，青石巷子尾，最里头那间。放心，安全得很，警察找不到这犄角旮旯。”
城西老区？青石巷？宋亚轩模糊地有点印象，那是云城最破旧、最鱼龙混杂的棚户区之一。他怎么会在这里？
“谁…送我来的？” 他艰难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阿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她拿起搪瓷碗里的勺子，搅动着里面热气腾腾的白粥，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是那个穿白衬衫的小伙子……背着你来的。”
宋亚轩的呼吸猛地一滞！瞳孔骤然缩紧！
“他……人呢？”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
阿婆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你放下，交代了几句，塞给我一些钱，就走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眼中带着一丝不忍，“那小伙子……伤得也不轻。胳膊上全是血，脸色白得像纸，走路都打晃。我让他也留下处理下伤口，他不肯。只说……让你安心养伤，别出去。”
走了……
宋亚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猛地丢进了冰窖！一股冰冷的、夹杂着荒谬愤怒的失落感瞬间淹没了他！
马嘉祺！他把他这个累赘丢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自己……走了？
一种被抛弃的、混杂着剧痛和某种更深沉酸楚的怒火，猛地冲上宋亚轩的头顶！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腹部伤口的剧痛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
“走了？” 他扯着嘴角，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嗤笑，声音嘶哑破碎，“呵……果然……装不下去了吗？马大主席……还是回去……当他的乖儿子了……”
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近乎自虐的冰冷。
阿婆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和那掩饰不住的失望愤怒，沉默了片刻。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将那碗温热的粥又往前推了推。
“先把粥喝了。”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小伙子走的时候，留了东西给你。”
东西？
宋亚轩猛地抬眼，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阿婆站起身，走到那个摇摇欲坠的旧衣柜前，打开柜门，从最底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硬物。
她走回床边，将包裹递到宋亚轩面前。
宋亚轩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伸出那只没受伤、却微微颤抖的手，迟疑地接过包裹。报纸很旧，带着油墨味和灰尘气。他一层层，有些笨拙地剥开。
当最后一层报纸被掀开时——
宋亚轩的呼吸，骤然停滞！
瞳孔在瞬间缩紧到了极致！
静静地躺在他掌心的，不是别的。
正是那个在废弃楼顶、在冰冷雨水中、在亡命奔逃时，马嘉祺死死攥在手里、后来又塞给他的——那个被挤压变形、沾满泥污和暗红色凝结漆块、喷口处甚至有些歪斜的猩红喷漆罐！
它冰冷、肮脏、伤痕累累，像一个刚从地狱血战中爬出的残破勋章。
在喷罐的金属罐身上，被人用尖锐的东西（可能是石头？），用力地、深深地刻划出了两个潦草却清晰无比的字：
**“等我”**
笔画深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力量感，穿透了罐身的污垢和变形，如同最沉默也最滚烫的誓言！
宋亚轩死死地盯着那两个字，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世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喷罐上那冰冷又滚烫的两个字——“等我”！
马嘉祺……他不是逃跑……他……
“他让我告诉你，” 阿婆苍老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平静，“他回去……找他父亲了。”
找他父亲？！
宋亚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阿婆！那双总是燃烧着野性和桀骜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被巨大冲击波撼动后的茫然！
马嘉祺……回去……找他那个与钱伟称兄道弟、维持着云城一中光鲜外皮的父亲？！
他回去干什么？质问？摊牌？还是……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缠上了宋亚轩的心脏！
他回去……是自投罗网？！是去……掀翻那张由他父亲参与编织的、巨大的、冰冷的权力之网？！
“轰隆——！！！”
窗外，毫无预兆地，一声沉闷的惊雷在天际滚过！如同巨兽压抑的咆哮，震得老旧的窗棂嗡嗡作响！惨白的电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小屋，也照亮了宋亚轩手中那个刻着“等我”的、伤痕累累的猩红喷罐，和他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的、如同见了鬼般的惊骇表情！
---
云城中心区，滨江壹号。
厚重的、吸音效果极佳的深灰色窗帘，将落地窗外繁华的江景和铅灰色的天空彻底隔绝。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光线，照亮了客厅里每一寸纤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昂贵的真皮沙发和线条冷硬的现代艺术品。空气里弥漫着极淡的雪松香薰味，冰冷，洁净，如同无菌手术室。
马国明，马氏集团的掌舵人，马嘉祺的父亲，正坐在宽大的意大利进口沙发里。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灰色家居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保养得宜，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种精明的儒雅。他微微蹙着眉，看着手中平板电脑上秘书刚刚发来的紧急简报——关于云城一中今晨的骚乱，关于那张被猩红涂改的开除布告，关于两个在逃的学生，其中一个，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马嘉祺。
“胡闹！” 他将平板重重拍在光洁的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简直无法无天！嘉祺他……他怎么会跟宋亚轩那种混混搅在一起？还做出这种……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云城一中的教导主任，钱伟。钱伟早已换下了那身沾着油漆的西装，但脸上的惊怒和阴沉却丝毫未减，甚至因为来到了这绝对安全、象征着权势的地方，而显得更加肆无忌惮。
“马董，这可不是小事！” 钱伟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急切和煽动，“您看看！当众毁坏学校公告，攻击教职人员，现在还带着那个小疯子畏罪潜逃！这性质太恶劣了！警方已经立案了！这要是传出去，对嘉祺的前途，对马氏集团的声誉，都是毁灭性的打击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闪烁着精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继续添油加醋：“要我说，这肯定是宋亚轩那个无法无天的小畜生胁迫嘉祺的！嘉祺这孩子，您最清楚，一向最守规矩，怎么可能……”
“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巨响，猛地打断了钱伟的话！
客厅那扇沉重的、雕花的实木大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狠狠推开！门板重重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回响！
巨大的声响让马国明和钱伟都吓了一跳，猛地转头望去！
门口，逆着玄关处射来的冷白灯光，站着一个身影。
是马嘉祺。
他回来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