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上已经寥无几人。
手中的手机颤动，周彻下意识地紧紧握了握手机。
“哈……”他将手机翻转，随着手臂的抬起，双眸也缓缓垂下，视线最终交落在屏幕上的三个字。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靠在手机边缘的大拇指摩挲了两下边框，迟迟没有想要接听的动作。
“XX站到了，请……”
周彻掀起眼皮，按下熄屏键将手机塞入衣服口袋中，同时起身走出了地铁门。
他正过出地铁门时而偏过的脑袋，抬手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那位乘客，请快些离开吧。”
周彻双手插兜，目光淡淡地抬眼盯着靠向自己的人。
“啊……等一下，你是……”来人在离周彻五步远的位置看清对方的脸庞后，脸上难掩惊诧。
周彻没说话，侧身擦过对方的身侧走去。
“等一下，等一下，周……周彻！”
他完全忽视掉后面那人的呼喊，只微垂着脑袋一直往前走着。走上地铁站的长楼梯，如洪水一般的记忆便在脑海里翻涌、浮现，那一瞬间的窒息感，使得周彻疲惫的双眼里有了一丝充血。
“啧。”
在周彻消除内心波澜情绪的那短短几秒，竟有人悄无声息靠近他。对方站在比自己高两节的阶梯上，被路灯投射而来的黑影，如浓墨掩盖住周彻整个人。
“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对方声音低沉，却又带着独特的温润感。
对方处于背光的位置，地铁站也灭去了光亮，周彻抬眼，却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盏明晃晃的路灯，发着暖黄略微刺眼的光。
“你……”
“七年未见，不认得我了？”
对方微抬一条腿，踏下一节阶梯，皮鞋跟踏在地面的声音被刻意放重。
“你让我，找的好辛苦。”
对方微微欠身，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飘入周彻的鼻腔。
“不认识。”
周彻只是将头一扭，身子一转要从另旁离开。
“别急着走。”
那人伸出手，拦住要离去的周彻。周彻侧眼看去，这次，他看清了那张面庞。冷峻、犀利而又立体的一张脸，灯光打得刚好，五官被划分得无比凌厉。
“……你是谁？”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趁着两次呼吸的时间，扯住了周彻的领带并在手上紧绕了两圈。
“哈，你在做什么？”
周彻有点恼，却也只是眼神带了些锋利。
没想到对方不予回应，突然发力扯着周彻的领带让其靠近了他几分。
现在两人的面庞几乎是只隔一拳的距离。
或许是疲惫倦怠，周彻并没有被滋生出怒意，反倒是期待起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你再看看，我是谁？”
对方嘴角似乎扬起一个不明显的笑。
周彻抬手，带有手茧的掌贴住了对方的侧脸，手指微微用力按压着。
“你觉得我会平白无故认识一个陌生人？在我捏碎你这张不赖的脸之前，把手松开。”
“周彻，这么多年，你还是个混蛋啊。”
对方声音放得很轻。
怎么今天碰见谁都认识自己。想到这点，周彻甚至屏蔽了对方骂自己的言语内容。
对方松开紧拽周彻领带的手，顺势将对方的身子推离自己半臂远，自己也往后退却两步。
周彻的手在离开目标物之后，在空中稍顿。
……哈。
哪里很不对劲。
周彻突然感到头晕目眩，摇摇欲坠的身子反映了他此刻糟糕的状态。他觉得不能掉面子，可腿脚还是止不住发软。
此刻，鼻腔突然十分通畅，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人中流到唇瓣，周彻尝到了，是腥铁味的血液。
周彻最终跪倒在地，在头脑混沌之中，一只不断靠近自己脸庞的皮鞋，轻轻的勾住了他的下巴。
“谁来救救你？”
对方似乎是在戏谑，是嘲弄，是……周彻眼皮愈发沉重。想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两位先生……请尽快……马上关闭……”
哈……
“呜呜呜……”
“哈……哈。”
周彻猛然睁开眼。自己站立着，站在光亮无比的地铁站里，他大脑空白地扭动脖子，将四周的场景一览无余。
自己被人群团团包围，那些人脸上或惊恐，或嫌恶，甚至还有一声一声不清不楚的唏嘘声。
他意识到什么，全身上下开始冒出冷汗。他瞪着眼，低头看向离自己不远处，跪倒在地的女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已经被血液糊满整张脸的孩子，此刻正幽幽哭泣着。
“骇死人嘞，这小孩子被人从地铁口踹进来咯！”
“这还是人干的事吗？”
“嘿，谁叫了120！”
“我叫了，已经快到了。我还打了110。”
耳边的言语一句又一句击中周彻的心脏，迫使他的心跳不断加速着。他的浑身上下已经克制不住地僵硬，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可怖。
“滴滴……”
救护车的声音从地铁口方传来。不少人看向那长长的阶梯，亲眼看着一个又一个职务人员飞速而下。
几名医护人员拥上那位跪坐在血泊中的女人，企图从她的怀里接过受伤严重的孩子。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女人口里喃喃，抱着孩子的手臂又紧了紧，脸上显示出十足的惊恐与慌乱。
“女士您得配合我们，我们会尽力救下您的孩子。”
“不！他活不了了！”
女人双眼近乎要瞪出眼眶，充血的血丝布满她的眼球。她以这样一个狰狞的表情逼退了靠她最近的一位医护人员。
要怎样。
周彻眯了眯眼，牙根咬的紧紧的。
为什么突然，听不见声音。
有几个警察靠近了他，一个人出示了警察证，嘴巴张张合合，周彻却什么也听不清。
“什么……？”
他蹙眉，脸上表情显得他是那样暴躁。
对方怔愣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一瞬的不满。他再次开口，可周彻真的什么也听不见。
“他死了，他停止了呼吸……是你。”
警察被人拨开，女人带着满身污红的血液，站立在周彻的面前。她脸上浮现着诡异的笑，露出了两颗尖锐的虎牙。
“你真该死。”
女人扯过周彻的手，在对方的掌侧狠狠撕咬。她已经完全疯掉了，却没法杀死周彻，只有那一口尖牙，是她唯一想到的自己的武器。
刺痛钻入周彻的每一根神经。他此刻不仅仅觉得疼，还感到全身有一种被麻痹的感觉，使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对方发了疯似的拿他泄愤。
“……哈哈哈真有意思。”
周彻转过头，想看看如此狂妄的来人是谁，一只手却毫无预防地蒙住他的双眼。一股淡茶香扑入鼻腔，周彻身上的麻痹感顿时消失殆尽。
“你搞错了吧？让这个小孩置于死地的，是你啊……女士。”
周彻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紧紧贴入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对方的手也不再遮挡他的视野，而是收力滑落，搭在了他的肩上。继续的，他又将下巴搁在周彻的另一侧肩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鼻尖轻轻蹭过了周彻的耳垂。
“你胡说八道什么！监控，有监控，他们看了监控都会说是他……是他啊，是他。”
男人鼻腔中轻喷一气，忍不住地嗤笑起对面个子娇小的女人。他伸出未搭在周彻身上的手，穿过周彻的手臂与身子之间，握住了周彻那只滴淌着鲜血的手，随后放在了自己的唇边，淡定地亲了一口。
……哪来的疯子。周彻侧过头看向对方的脸。好熟悉的侧脸，冷峻又犀利。他微垂眸光，视线落在对方染血的唇瓣上。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落脚点，竟伸出舌头，舔舐掉了血液。
哈。
“我有足够的证据指证你……现在，这个十五岁的小家伙，没办法顺理成章地接过你的过错呢。”
周彻听到这句话思绪有片刻堵塞。他到底是……
“砰”。
“那就去死啊！”
一声震天响的枪声，湮灭了一切聒噪的杂音。
“晚安。”
男人声音低哑，说出的两个轻飘飘的字伴随呼吸间喷洒的气息，狠狠砸落在周彻的身上。对方松开手，周彻脱离了对方的怀抱。他满脸震惊地回过头，看见的只是向后仰倒的身体，以及那张他终于得以看清全部的脸。
……哈，是你。
“啊这个疯女人，把我的枪拿走了！”
“你为什么没上保险……”
“是这个女人会用枪……快抓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
女人狂笑不止，手指直指着周彻。下一个，就是他。
“砰”“砰”“砰”。
女人脸上仍保持着癫狂的笑容，却直挺挺向后倒下。
周彻张张嘴，看着从女人手中滑落的手枪，目光愈发沉重。
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是梦，是现实。
梦，现实。
“疲劳过度导致的身体不适，需要好好调整调整饮食作息。”
秦恩坐在办公皮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一份工作单查阅着。秘书静候着，等待他看完手上的资料。秦恩的身体带动椅子转动了两下，片刻后，他将资料随意摔在了桌上。
“这份，拿走，丝毫没有含金量。”
“是。”
秘书上前两步，拿过文件夹。
“那个家伙，现在清醒着吗？”
“醒着。”
秦恩磨了磨后槽牙。
“您现在要去的话，这边已经提前备好车。”
秦恩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笑。
“你很懂。”
……
“309号病房，周彻先生。”
护士眨巴了两下眼，望着离开护士台的人的背影，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同事。
“这是森思的董事长吧？”
“唔，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只是看他很有压迫感，帅的还惨绝人寰。”
“呐……前段时间的新闻吧，新董上任，虽然没有露全脸，但是他嘴角那颗痣我肯定是没记错的！”
秦恩踩着皮鞋的踏声，最后停留在一个房间门口。他推开房门，走进。
“……我可以出院了。”
“嗯确实，所以我来接你了。”
“你明明没必要自己亲自来。”
“你说话这么冷漠呢？”
秦恩走近病床，床上的人侧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秦恩佝下身，盯着对方的耳朵，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你干什么。”
男人终于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愠怒。不过说起来，那张脸上的气色确实比昨晚好很多。
“你一定要对救你的人龇牙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不安好心。”
“我那么像个坏人？”
秦恩唇角带笑地盯着对方。
“哈。”
周彻手指收了收，被抓住的被单褶皱更甚。
一想到昨夜梦里对他丝毫不客气的家伙，竟然在现实中也出现了那样一张脸，周彻也说不上是什么微妙的感觉。
“所以……”
秦恩伸手，把住对方的肩膀，将对方放倒。
他依旧喜欢那样俯视着别人，好巧不巧，周彻习惯于被人俯视，被人凌驾。两个人简短的相处，暂时还没有谁触碰到谁的逆鳞。
“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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