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光阴，于凡人已是半世沧桑，于玉虚宫中，不过白云苍狗间悄然翻过的几页道藏。
九色云台依旧巍然，瑞气千条，祥云环绕。
只是殿宇深处，时而会炸开一两声清越又带着点委屈的控诉，打破那亘古沉静的威仪。
玄冥“师尊！”
一道墨色流光掠过清圣的玉阶，无视了周遭缓缓流转的云雾和那些侍立仙官、童子惊愕的目光，直扑向九色云台之上那道端坐如初的身影。
玄冥稳稳当当地停在云台边缘。
五十载玉虚道法熏陶与昆仑清灵之气洗练，早已抹去了他初醒时的懵懂茫然。
不再带有当年那股刺骨的煞气与冰冷，只余下幽深难测的底韵。
眉目间褪去了初始的凶戾，倒显出几分青年才俊的清雅。
只是那双眼睛，抬眸看人时，带着不自知的惑人心魄。
他微微噘着嘴，那张本该冷峻的面容上，此刻竟挂满了少年郎受欺负时才有的那种清晰可见的不忿与撒娇。
玄冥“师尊！弟子修炼得好好的，我那十二位好师兄又欺负弟子！”
云台之上，元始天尊缓缓睁开了那双洞察万古的眼眸。
眼底依旧是那历经开天辟地后的沧桑与深邃，古井无波，似乎万载不变。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一脸不满地杵在云台边的墨色身影时，近乎宠溺的无奈。
五十年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执掌诸天、最重规矩、最讲礼法的玉清圣人，对这个根脚有悖常理的“异仙”徒弟，破例得实在过分。
其他弟子见了师尊，哪个不是屏息凝神，执礼甚恭？
便是玉虚十二仙之首的广成子，回禀时也只敢立于阶下三丈之外，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玄冥。
他可以在天尊静修时突然闯入告状。
可以在天尊讲道时因不解而直接发问。
甚至偶尔还能像现在这样，带着点嗔怪和撒娇的语气，站在离云台如此近的地方，控诉他那些不靠谱的师兄们。
而这种待遇，别说十二金仙没有，便是当年唯一能常伴师尊身侧的白鹤童子，也绝不敢有半分逾矩。
元始天尊“哦？”
元始天尊“玉鼎又做了什么？”
天尊虽开口询问，语气却毫无意外，甚至带着点果然是他的了然。
玄冥见师尊接话了，胆子更大，袖袍一甩，往前又蹭了半步。
玄冥“弟子在莲心池畔，按师尊所授之法，引真水之力凝练玄冥冰魄，玉鼎师兄突然架着他的破云团子路过。”
玄冥撇撇嘴，对那朵被玉鼎真人视为心头好的金霞遁云评价极低。
玄冥“他不知在捣鼓什么新火系法诀，收束不稳！噗嗤一下，一团真阳火苗子就冲着弟子的袖子飞过来了！”
玄冥“若非弟子反应快，弟子的新道袍就毁了！这可是师尊前年赐下的云锦天蚕丝织的！”
玄冥着重强调了师尊赐的，眼巴巴地看着云台之上。
一朵极其凝练、只有巴掌大小、含苞待放的黑莲虚影在袖口处一闪即逝，那点淡金火气被纯粹幽寂的气息彻底吞没湮灭，衣袖恢复如新。
这手自净的功夫，以及对莲台之力已臻化境、近乎本能的精妙控制，便是元始天尊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暗暗点头。
五十年前还是一张白纸的混沌黑莲，如今的道行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玄冥“师尊您评评理！玉鼎师兄这么大个人了，还是玉虚炼器第一人呢，连个真火都管不好！”
玄冥“王鼎师兄这就是手痒！故意拿弟子试试新火呢！他那破火，连弟子一点衣角都烧不穿，也不知练来何用，白白耗费昆仑灵气。”
玄冥这话就有点仗师欺人、故意编排的嫌疑了。
元始天尊听着他一句比一句更理直气壮的告状，脸上神情依旧肃穆威严，连皱纹都没有动一下。
但端着三宝玉如意的右手，指尖却在白玉如意头那温润的弧线上，极其轻缓地摩挲了一下。
元始天尊“玉鼎。”
元始天尊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天宪般穿透玉虚宫的重重楼阁。
不过几个呼吸，一道身影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大殿。
话说玉鼎真人驾云而至。
头戴莲花冠，身穿八卦仙衣，足踏云履，腰系丝绦，面如傅粉，三绺长须飘扬脑后。
好一个清奇道德之士。
玉鼎真人“师...师尊！弟子玉鼎真人叩见师尊，师尊圣安！”
玉鼎真人远远就滚下云团子，拜伏在地。
他偷偷抬眼一瞄，就看到那个墨色身影正挨着九色云台，一脸你完了的表情。
元始天尊目光落在他身上。
元始天尊“真火收束不稳，惊扰同门清修，更险些毁坏他人之物。”
元始天尊“罚你三十年内不得擅用玉虚神炉，闭门思过，重读离火明性篇十遍，以正心火。”
玉鼎真人脸都垮了。
玉鼎真人“弟...弟子领罚。”
三十年不能用炉子？！那不是要了他的老命么！他幽怨地看了一眼始作俑者。
玄冥下巴微抬，嘴角勾起一个极其隐蔽又得意的微小弧度。
处理完罪魁祸首，元始天尊的目光又落回玄冥身上。
元始天尊“汝亦有责。”
玄冥表情一僵。
玄冥“师尊......”
元始天尊“你本命莲台神通初具火候，然遇事心浮气躁，告状之情溢于言表，无修持者之静气。”
元始天尊“明日早课，至灵根园打理七心玉竹三百株，需以玄冥真水细细灌溉，不得损其分毫灵韵。”
他扁了扁嘴，嘟囔了一声。
玄冥“是，师尊。”
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透着不甘不愿。
天尊似乎没看到他那一脸苦相，广袖微拂。
元始天尊“若无他事，各自散去清修。”
玉鼎真人如蒙大赦，爬起来对着云台又是一躬，委委屈屈地退了出去。
玄冥却没动。
他还立在原地，等玉鼎那点气息彻底消失在大殿门口，他又蹭着往前挪了小半步。
玄冥“师尊，十二位好师兄个个都这样！”
玄冥“不是拿雷法吓唬弟子养的玄水蝶，就是用遁光晃弟子的眼睛，就连南极仙翁师兄那只会啃寿桃的傻鹿都敢冲撞弟子！”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
玄冥“都不好好带弟子玩！还是师尊待弟子最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