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音乐教室的纱窗，在钢琴漆面上洒下细碎的金斑。辰雯天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他昨晚几乎没睡，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怀旭在槐树下的对话，以及那个冲动的邀请——今天中午，怀旭会来听他弹琴。
"嘿，想什么呢？"
辰雯天猛地回头，怀旭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逆光中的身影修长挺拔。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锁骨处一个小小的音符纹身。
"我提前溜出来了，"怀旭关上门，轻手轻脚地走到钢琴旁，"物理老师感冒了，改成自习课。"他在辰雯天身边坐下，两人的膝盖不经意间碰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辰雯天往旁边挪了挪，给怀旭腾出更多空间。他在笔记本上写道："想听什么？"
"你写的曲子，"怀旭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像你笔记本里那些歌词一样的东西。"
辰雯天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从未在别人面前弹过自己的创作，那些旋律太过私密，像是从他心底最深处挖出来的秘密。但怀旭的目光太过真诚，让他无法拒绝。
深吸一口气，辰雯天的手指落在琴键上。
起初的几个音符有些犹豫，像是试探性的脚步。但随着旋律展开，他的手指越来越自信，在黑白键间舞动如飞。这是一首没有名字的曲子，诞生于无数个孤独的夜晚，融合了他无法言说的所有情绪——被父亲抛弃的愤怒，对母亲辛苦工作的愧疚，在学校被孤立的孤独...还有最近，某种全新的、温暖而令人害怕的感觉。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辰雯天低着头，不敢看怀旭的反应。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老旧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天啊..."怀旭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太...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太震撼了。"
辰雯天抬起头，看到怀旭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光。
"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音乐，"怀旭激动地说，"没有歌词，却能说出一切。我们得把它完成！词我来写，你负责编曲，绝对会炸！"
辰雯天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他从未想过与人合作，音乐一直是他独处的避风港。但怀旭的热情像一团火，让他无法抗拒地点了点头。
"对了！"怀旭突然拍了下大腿，"我刚听说学校要办艺术节，下个月。我们应该报名！"
艺术节。辰雯天的手指僵住了。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光是想象那个场景，他的胃部就绞成一团。
怀旭似乎看出了他的恐惧，"嘿，看着我。"他轻轻扳过辰雯天的肩膀，"有我在呢。你弹琴，我唱歌，没人会注意别的。而且..."他狡黠地眨眨眼，"我们可以在演出后把视频发到网上，说不定会被音乐公司看到呢！"
辰雯天咬着下唇。怀旭的梦想是成为职业音乐人，而他...他只希望有一天能不再害怕人群。这两者之间，隔着一道他不知如何跨越的鸿沟。
"至少考虑考虑？"怀旭的声音软了下来，"就当是为了我？"
辰雯天无法对那样的眼神说不。他缓缓点头，在笔记本上写道："我需要时间准备。"
"太棒了！"怀旭欢呼一声，差点从琴凳上跳起来，"我们有的是时间排练。对了..."他环顾四周，"这儿的钢琴音准太差了，你家那台怎么样？"
"好一些，"辰雯天写道，"但也不是很好。"
"能让我去看看吗？"怀旭问，"今天放学后？我们可以开始构思参赛曲目。"
辰雯天犹豫了。家是他的最后堡垒，母亲工作的地方，简陋却温馨的小天地。邀请怀旭进入那个空间，感觉像是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出来。但怀旭已经向他展示了槐树下的秘密基地，分享了未完成的歌曲...这很公平。
"好，"他写道，"但家里很乱。"
怀旭大笑起来，"我家才叫乱呢，我爸的书堆得到处都是。"
下课铃响了，两人不得不分开去上不同的课。整个下午，辰雯天都心不在焉，手指在课桌下无意识地敲击着那首新曲子的节奏。放学后，他在校门口等怀旭，看着人流渐渐稀疏，心里开始打鼓——也许怀旭改变主意了？
"抱歉！"怀旭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班主任找我谈话，关于昨天张浩的事。"他气喘吁吁地跑到辰雯天身边，"等很久了？"
辰雯天摇摇头。两人并肩走在乡间小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一家便利店时，怀旭突然停下。
"等我一下。"他冲进店里，几分钟后拎着个塑料袋出来，"给你妈妈的礼物，第一次上门不能空手。"
辰雯天好奇地看了一眼袋子里——是一盒高级巧克力和一罐茶叶。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周到的选择。他的喉咙突然发紧，赶紧加快脚步走在前面，不让怀旭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
家还是那个家，但在怀旭即将踏入的此刻，辰雯天突然注意到所有他平时忽视的细节——墙皮剥落的角落，沙发扶手上的补丁，厨房里老旧的冰箱...这些都是贫穷的印记，赤裸裸地展示着他和母亲的处境。
"就是这里，"辰雯天打开门，比了个"请进"的手势，"很小。"
怀旭却没有立即进门，而是站在门口，认真地看着门楣上挂着的一个小小风铃——那是辰雯天十岁时和母亲一起用贝壳做的。
"真漂亮，"怀旭轻声说，然后才跨过门槛，"哇，钢琴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他直奔角落里的钢琴，像孩子看到圣诞礼物一样兴奋。辰雯天松了口气，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去厨房倒水。
"你妈妈不在家？"怀旭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辰雯天端着两杯水走出来，写道："她一般在裁缝店工作到七点。"
怀旭点点头，已经在钢琴前坐下，试弹了几个音。"音准确实比学校的好，"他评价道，"高音区有几个键有点问题，但不影响整体。"
辰雯天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自然而然地开始讨论艺术节的参赛曲目。怀旭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歌词片段和旋律线。
"我想把今天你弹的那首作为基础，"怀旭说，"加上歌词和一点节奏变化。你觉得呢？"
辰雯天点点头，手指在琴键上弹出一段变奏。怀旭立刻跟着哼唱起来，声音低沉而温暖，像一杯热可可流过辰雯天的全身。他们就这样一来一往，一首完整的曲子渐渐成形。
"我们需要一个名字，"怀旭咬着笔帽说，"这歌讲的是不用说话也能互相理解的感觉..."
辰雯天思考了一会儿，在笔记本上写下："《无声频率》？"
"完美！"怀旭打了个响指，"就是它了！"
两人沉浸在创作中，完全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他们，辰雯天抬头看钟——已经六点五十了。
"雯天，我回来了。"林淑华的声音伴随着塑料袋的窸窣声传来，"今天王小姐多给了些小费，我买了条鱼——"
她走进客厅，看到怀旭的瞬间愣住了。辰雯天急忙站起来，比划着介绍："妈，这是我同学怀旭。怀旭，这是我妈妈。"
"阿姨好！"怀旭站起来，礼貌地鞠躬，"打扰了，我们在准备学校的艺术节。"
林淑华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惊喜。"你好，怀旭，"她用略显生硬的口语说道，辰雯天知道她是为了怀旭特意说的普通话，"雯天很少带朋友回家。"
"妈！"辰雯天的耳朵烧了起来，迅速比划，"他只是来练琴的。"
怀旭却笑了，"我很荣幸成为第一个，阿姨。辰雯天钢琴弹得太棒了，我们准备一起参加艺术节。"
林淑华的眼睛亮了起来，辰雯天知道那是她真心高兴时的表情。"留下来吃晚饭吧，"她邀请道，"正好我买了鱼。"
怀旭没有假意推辞，而是爽快地答应了。辰雯天惊讶地发现，母亲和怀旭相处得出奇地好。怀旭帮母亲摆餐具，主动谈起学校里的趣事，甚至称赞母亲的厨艺是"米其林级别"的——虽然辰雯天知道他根本不知道米其林是什么意思。
饭后，怀旭坚持帮忙洗碗，辰雯天则负责擦桌子。透过厨房的门缝，他看到母亲和怀旭有说有笑，心里涌起一种奇怪的温暖感觉，像是喝了一大口热汤，从胃里暖到全身。
"我该回去了，"洗完碗，怀旭看了看手表，"我爸该着急了。"他从沙发上拿起书包，突然想起什么，掏出那盒巧克力和茶叶，"对了阿姨，这是给您的礼物，谢谢您的晚餐。"
林淑华惊讶地接过礼物，"这太贵重了..."
"一点也不，"怀旭真诚地说，"感谢您让我用钢琴，还有这么美味的晚餐。"
送怀旭到门口时，辰雯天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快速比划了一串手语。怀旭眨眨眼，"慢点，我没看懂全部。"
辰雯天掏出笔记本写道："谢谢你今天来。我妈妈很高兴。"
"我也是，"怀旭的笑容在门廊灯下格外温暖，"明天继续？我们得抓紧排练了。"
辰雯天点点头，看着怀旭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关上门，他发现母亲正靠在厨房门框上，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
"很好的男孩，"母亲用手语说，"真正的朋友。"
辰雯天点点头，胸口涌动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他帮母亲收拾好厨房，然后回到自己房间，拿出日记本。今天有太多值得记录的事情，但他的笔尖在纸上停留许久，最终只写下一行字：
"今天，我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第二天午休时，辰雯天刚走出教室，就被班上的女生刘雅婷拦住了。刘雅婷是张浩的女朋友，自从张浩被停课后就一直用怨毒的眼神看他。
"听说你和转学生走得很近？"刘雅婷假笑着，声音故意提高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装可怜博同情很有一套嘛，哑巴。"
辰雯天僵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周围的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没人站出来为他说话。
"他不过是可怜你罢了，"刘雅婷继续道，涂着粉色唇膏的嘴唇一开一合，"等新鲜感过了，谁会愿意整天跟个残疾人在一起？"
辰雯天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谁说我可怜他？"
怀旭不知何时出现在走廊上，手里拿着两盒牛奶。他走到辰雯天身边，故意站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
"辰雯天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怀旭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可闻，"他的钢琴比我认识的任何专业生都弹得好，写的歌词可以直接拿去发片。要说可怜..."他上下打量刘雅婷，"某些人除了说闲话什么都不会，那才真叫可怜。"
刘雅婷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周围的同学发出小声的议论，有人甚至偷偷笑了起来。
"走吧，"怀旭自然地搂住辰雯天的肩膀，"天台见，我有个新想法要跟你讨论。"
辰雯天任由怀旭带着他离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怀旭的手温暖而坚定，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牵着他过马路的感觉——安全，被保护。
"别理她，"到了天台，怀旭松开手，递给他一盒牛奶，"她就是嫉妒。"
辰雯天接过牛奶，在笔记本上写道："为什么嫉妒？"
怀旭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你真的不知道？"他摇摇头，"因为她喜欢我，而我整天跟你混在一起。"
辰雯天眨了眨眼，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他低头喝了一口牛奶，掩饰自己突然发烫的脸颊。
"对了，"怀旭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我昨晚熬夜把《无声频率》的歌词写完了，你看看怎么样？"
辰雯天接过纸张，上面是怀旭潦草却有力的字迹。歌词讲述两个灵魂通过音乐找到彼此的故事，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深沉的默契和理解。最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副歌部分：
"在无声的频率里，
我听见你最深的秘密，
不需要言语的承诺，
音符已诉说千万句..."
"怎么样？"怀旭期待地问。
辰雯天点点头，写道："很美。尤其是副歌。"
"那部分灵感来自你，"怀旭随口道，一边翻找书包里的其他东西，"就是昨天你弹的那段旋律，让我想到即使没有歌词，音乐本身也能传递情感。"
辰雯天的手指微微发抖。怀旭不知道的是，那段旋律本身就是为他而写的——为那个在雨中为他撑伞，为他挺身而出，认真学手语的狼尾发少年。
"我们今天下午可以开始排练了，"怀旭兴奋地说，"艺术节报名截止周五，我已经拿来了表格。"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上面已经填好了他的部分，只等辰雯天签字。辰雯天看着那张表格，突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将站在全校师生面前，暴露在最有可能受到伤害的地方。但当他抬头看到怀旭期待的眼神，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决心。
他接过笔，在参赛者签名处郑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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