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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解脱

界痕

决心如同淬火成冰的刀刃,悬在法昀心头。表白不是冲锋的号角,而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断头台。执行之前,他需要完成一场盛大的、孤独的告别仪式。

他翻箱倒柜,搜遍了手机相册、旧电脑、甚至尘封的班级群相册。一个悲哀而讽刺的事实逐渐清晰:他和綦勖之间,竟然没有一张正经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合照。那些承载着“兄弟情谊”的影像里,他们永远是群体的一部分——和共同朋友的合照,运动会接力后的勾肩搭背,班级出游时的混乱大合影…他和綦勖的身影,总是被裹挟在喧闹的人群中,像两株紧挨着却又各自独立的树。

这个发现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法昀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原来他们的关系,从始至终,都未曾真正拥有过一个只属于彼此的、安静的、被郑重记录下来的瞬间。所有的亲密,都披着“群体”和“兄弟”的外衣,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法昀一个人的隐秘狂欢,一场无人见证的独角戏。

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深夜显得格外清冷。屏幕上,一张张热闹的合照被放大、裁剪。鼠标的点击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片中的“自己”和“綦勖”抠出来,将那些喧闹的背景、无关的笑脸,一一裁去。裁剪的边缘粗糙,人物比例失调,甚至有些模糊。但法昀固执地操作着,像一个孤独的考古学家,试图从废墟中拼凑出早已不存在的双人图腾。

打印机发出低沉的嗡鸣,一张张被强行剥离出来的、怪异的“双人照”被吐出来。照片上,她们或勾肩搭背地大笑(周围人的手臂被裁掉了一半),或在奔跑中看向不同的方向(背景是断裂的操场跑道),或在篝火旁并肩坐着(火光只照亮了半边脸)。没有一张是和谐的,没有一张是完整的。每一张都带着被暴力切割的痕迹,像他们的关系本身。

法昀看着散落在桌上的照片,指尖冰凉。这就是她们“挚友情谊”的全部真相——热闹表象下,是注定无法独立的、扭曲的碎片。他一张张地抚过,仿佛在触摸那些早已冷却的、带着虚假温度的过往。然后,他拿出一个厚实的牛皮纸信封。

铺开信纸,笔尖悬停许久,才落下第一个字。这不是情书,这是判决书,是他给自己的刑期画上的句号。

信的开篇,是沉重的道歉:

綦勖:

展信安(或许并不安)。

“首先,对不起。很抱歉,因为我的自私和无法控制的情感,最终毁掉了我们之间…曾经对你而言很重要的“挚友”情谊。我知道,失去一个你认定的、可以掏心掏肺的兄弟,对你来说一定很不好受。我剥夺了你的这份拥有,这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坦诚。他承认了自己的占有欲,承认了那三次反复“断交”的伤害,承认了自己像个贪婪又懦弱的怪物,既想靠近又承受不了靠近的代价。他剖析自己是如何在“友谊”的外壳下滋生不该有的妄念,如何被嫉妒腐蚀了心智,变得面目可憎。

“我知道,我的那些行为,在你看来,大概就是莫名其妙地发疯,是‘有病’。你说得对,我确实病了。病的名字,叫喜欢你。不是朋友的喜欢,是想独占你、想成为你世界里唯一特殊存在的、带着龌龊心思的喜欢。”

写下“喜欢你”三个字时,法昀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晕染开来,像一颗黑色的泪。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这份在心底锈蚀了太久、早已面目全非的情感,如此赤裸地摊开在阳光下,摊开在綦勖面前。不是为了祈求回应,而是为了宣告它的死亡,为了彻底斩断所有被“兄弟”名义缠绕的、藕断丝连的可能。

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了。这封信,是告白,也是正式的、彻底的绝交信。

“我说过很多次‘断’,但这一次,是认真的。其实每一次我都是认真的。但是因为这次我说出了这个你永远不想听、也永远无法接受的真相。说出来,我们之间就真的完了。连‘普通同学’也做不成了。这是必然的结局,也是我…给自己解脱的唯一方式。

我不能再看你和夏烠亲密,不,是任何人。再看一次,我都会痛得想去死。原谅我的懦弱,我只能用这种方式逃跑。”

信的末尾,他的笔迹重新变得冷硬:

“生日快乐,綦勖。

   礼物在箱子里。

   保重。

   ——法昀”

封好信,他将那些裁剪得支离破碎的“合照”小心地叠放进去。它们是他无法宣之于口的爱恋唯一的、扭曲的遗照。

接下来是礼物。他跑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那支綦勖提过想要的限量版钢笔,一套适合她球风的专业护膝和护腕,一整套她喜欢的动漫周边,几本她念叨过的悬疑小说,甚至还有一条柔软的、据说能助眠的蚕丝被(因为知道她总抱怨宿舍被子硬)甚至还有创口贴…大大小小,塞满了一个结实的纸箱。每一件礼物,都对应着未来可能缺失的一个生日。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一直到二十五岁。仿佛用这提前透支的祝福,亲手埋葬了他们之间所有可能的未来。

执行日,选在綦勖生日的前一天傍晚。

法昀知道綦勖篮球训练结束的时间。他提前来到理科班那栋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走进那个熟悉的、曾经传递过无数次信件的空教室。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将空气中的尘埃染成金色。他将那个沉重的、装满未来生日的纸箱放在一张课桌上,牛皮纸信封端端正正地放在箱顶。

然后,他退到教室后门的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运动后的轻快。綦勖吹着不成调的歌,推开教室门。她大概是习惯性地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看看是否会有“昀”的信。当她看到课桌上那个突兀的纸箱和信封时,脚步顿住了。脸上的轻松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先拿起信封,看到那熟悉的、却冰冷得陌生的“綦勖”二字时,眉头紧紧皱起。她撕开信封,抽出厚厚一叠信纸和…那些怪异的照片。照片上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两个人影,让她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开始读信。

法昀在阴影里,清晰地看到綦勖的表情变化。

从最初的困惑,到看到道歉时的微微动容(甚至可能有一丝“昀终于认错了”的释然)。

接着,是看到“喜欢你”三个字时的瞳孔骤缩,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到,手指猛地捏紧了信纸。

她的脸色开始发白,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当读到“带着龌龊心思的喜欢”、“彻底绝交”、“完了”时,她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她飞快地抬起头,目光在空荡的教室里慌乱地扫视,带着一种被巨大荒谬感击中的、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恐惧?

她没有看完最后几行,猛地将信纸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她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被冒犯、被欺骗、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混乱风暴。她抓起那叠照片,看着上面扭曲的“双人影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法昀从未见过的、近乎嫌恶的表情。

“法昀!”綦勖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带着一种被彻底踩到底线的暴怒和崩溃,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见鬼!你给我出来!解释清楚!什么叫龌龊心思?!你是不是疯了?!出来!”

法昀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綦勖的崩溃。看着她在最初的暴怒之后,眼神逐渐变得冰冷、陌生,带着一种被玷污般的疏离和戒备。看着那些他精心准备的、代表未来岁月的礼物,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变成了某种肮脏的、令人作呕的东西。

这就是终极的脱敏。

用最尖锐的真相,刺破所有虚假的温存。

用最彻底的毁灭,终结那日夜不休的凌迟。

用一场自毁式的表白,将自己从名为“綦勖”的刑架上,亲手解下。

綦勖还在失控地喊着,质问着,声音里带着破碎的哭腔和愤怒的余烬。但法昀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那份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带着嫌恶的隔阂,那堵瞬间拔地而起、再也无法跨越的高墙。

足够了。

法昀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夕阳光里、被愤怒和崩溃扭曲了面容的、他曾深爱过的女孩。然后,他悄无声息地,从教室的后门退了出去,身影彻底融入了走廊沉沉的暮色之中。没有回头。

空教室里,只剩下綦勖粗重的喘息声,散落一地的、象征着她被强行“剪裁”出来的过去的照片,以及那个装满未来、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生日礼箱。

尘埃在夕阳的光柱里无声飞舞。

一场持续了两年、名为“挚友”的盛大幻觉,至此,灰飞烟灭。

而真正的告别,甚至不需要一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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