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坊的深夜，银铃无风自动。
谢怜本就浅眠，被细微的铃声惊醒。他睁开眼，发现身侧的花城不知何时已起身，正站在窗前望着庭院。
“三郎？”谢怜轻声唤道。
花城回头，月光描摹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哥哥，吵醒你了？”
谢怜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庭院中央，花珏蜷缩在石阶上，浑身发抖，腕上的银铃正疯狂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
“四郎怎么了？”谢怜急忙起身。
“梦魇。”花城快步走向庭院，“他每月诅咒发作前后，都会这样。”
谢怜跟上去，只见花珏双目紧闭，额间冷汗涔涔，嘴唇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更骇人的是，他周身萦绕着黑雾般的怨气，与平日嬉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花城单膝跪地，一把扣住花珏的手腕：“花明璃！”
花珏猛地睁眼——
右眼琥珀金，左眼血红。
谢怜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他竟站在一片陌生的荒原上。寒风刺骨，远处传来妇人凄厉的惨叫。
“这是……四郎的梦境？”
他循声跑去，看见一个腹部隆起的女子倒在血泊中，身下积雪被染得猩红。两个黑衣人持刀而立，刀刃滴血。
“花夫人，要怪就怪你们族窥探天机。”
女子死死护住腹部，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对银铃掷出！“叮”的一声，银铃炸开刺目白光。趁黑衣人目眩时，她咬牙爬向枯树洞，颤抖着解下腰带……
剧痛。
鲜血。
两声几乎重叠的婴儿啼哭。
先出生的孩子被匆匆裹进襁褓塞进树洞，后出生的那个却浑身青紫，已无气息。女子泪如雨下，将死婴贴在胸口，用最后力气咬破手指，在他眉心画下一道血符。
“以我魂为引……以铃为契……愿我儿……魂兮……归来……”
话音未落，女子气绝身亡。黑衣人追至树洞前，却只找到一个活婴。
“双生子居然活了一个？算了，回去复命。”
他们拎起襁褓中的婴儿，像对待货物般随手一抛——
“砰！”
婴儿重重摔在冻土上，额角顿时鲜血淋漓。
谢怜心脏骤缩。
那是幼年的花城。
场景骤然转换。
谢怜站在一间破庙里，看见约莫七八岁的花城蜷缩在神像后。小少年浑身是伤，怀里却紧紧抱着一枚银铃。
“四郎别怕。”他对着铃铛轻声说，“三哥找到办法了。”
铃铛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花城从破碗里倒出半碗腥臭液体——分明是混着血的符水。他割破手腕将血滴入，符水顿时泛起幽蓝火光。
“书上说，至亲血加返魂香，能唤亡魂归位。”
他将铃铛浸入血水中。刹那间阴风大作，铃铛剧烈震颤，竟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花城被震得口鼻溢血，却死死按住铃铛不放。
“回来！”他嘶吼着，瞳孔泛起血色，“花明璃！我命令你回来！”
“咔嚓”一声，铃铛裂开细纹。
一缕青烟飘出，隐约凝成婴孩形状，又倏然消散。
花城呆坐良久，突然发狠般将铃铛系在颈间：“没关系……下次一定……”
谢怜这才发现，小少年脖颈上满是结痂的割痕——他竟是一直在用血养铃！
梦境再次破碎重组。
这次是熊熊火海。
十七岁的花城站在烈焰中央，脚下横七竖八躺着追杀者的尸体。他浑身浴血，手中银铃却纤尘不染。
“成了。”他望着天际雷云轻笑，“四郎，三哥马上就是鬼王了。”
九天玄雷轰然劈下！
花城在雷光中血肉横飞，却将银铃护在掌心。当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时，他忽然挖出自己半颗鬼核，生生按进铃铛里！
“以我半魂为祭……换你重临人世……”
银铃爆发出刺目血光，一个模糊人影逐渐凝结。新生鬼王踉跄跪地，却笑着对虚影伸出手：
“欢迎回家。”
现实里，谢怜猛然惊醒。
他仍坐在庭院中，花城正把昏睡的花珏抱进怀里。少年腕上咒纹淡去，银铃也恢复安静。
“看到了？”花城低声问。
谢怜喉头发紧：“那是……你们的过去？”
花城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拂过花珏眉心——那里有道极淡的红痕，与梦中婴儿被画下的血符一模一样。
“母亲用魂飞魄散为代价，把他的魂魄封在银铃里。我成为绝境鬼王那日，用半颗鬼核为他重塑肉身。”
谢怜忽然想起什么：“所以四郎每月需要饮血……”
“因为那半颗鬼核本就是我的。”花城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狰狞的疤，“他魂魄不全，要靠我的血气维系。”
怀中的花珏无意识蹭了蹭花城，咕哝道：“三哥……冷……”
花城立刻收紧手臂，红衣如羽翼般裹住他。
月光下，兄弟俩的影子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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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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