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雨声接住我

连续三天的雨让校园的走廊弥漫着一股霉味。许雨晴站在教室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在玻璃上描画着雨滴滑落的轨迹。她的呼吸在玻璃上留下一小片白雾，转瞬即逝。

"在看什么？"

周暮的声音从耳后传来，距离近得能感受到他呼吸的温度。许雨晴的手指僵在半空，那片白雾已经消散了。

"没什么。"她转身，书包带子却不小心勾住了窗栓。周暮伸手帮她解开时，小指擦过她的手腕，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

"放学后老地方见？"周暮后退半步，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斜射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三天来，他已经习惯了在图书馆门口等许雨晴，然后撑那把墨绿色的伞送她到公交站。

许雨晴点点头，左胸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药瓶光滑的表面。医生说过，这种天气最容易诱发心律失常。

"对了，"周暮突然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透明文件袋，"给你的。"

文件袋里装着一张黑胶唱片封面的复印件，上面印着德彪西的《月光》。许雨晴翻到背面，看到一行手写的小字："今晚七点，FM97.4古典频道。"

"这是......"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雷阵雨。"周暮眨了眨眼，"雷雨声和德彪西很配。"

上课铃响了，周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许雨晴将文件袋夹进课本里，发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发抖。十七年来，第一次有人记得她对古典乐的喜好。

教室里的风扇吱呀转动，却驱不散梅雨季的闷热。许雨晴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五线谱，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期待放学后的相遇。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颤——期待对别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情绪，对她而言却奢侈得像个谎言。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因为心脏问题，许雨晴通常只需要坐在操场边上看同学们跑步。但今天新来的体育老师坚持要求所有人参与热身运动。

"就做几个简单的伸展动作。"体育老师吹着哨子，"这位同学，请不要搞特殊。"

许雨晴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自己的病情。她站到队伍末尾，跟着大家抬起手臂。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汗水顺着她的后背滑下。当她弯腰触地时，世界突然天旋地转。

左胸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呼吸变得像吞玻璃渣一样困难。许雨晴跪倒在跑道上，手指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周围的声音忽远忽近，有人在大声喊校医，有人惊慌地围过来。

"让开！都让开！"

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许雨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白色球鞋，然后是周暮焦急的脸。他跪在她身边，动作熟练地扶她坐起。

"药......"许雨晴艰难地吐出这个字。

周暮的手已经伸进她的校服口袋，准确地找到了那个小药瓶。他倒出一粒白色药片，轻轻捏开她的下巴："舌下含服，别吞。"

硝酸甘油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许雨晴感觉周暮的手正按在她的手腕上，数着她的脉搏。他的指尖温暖干燥，与潮湿闷热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周暮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吸气——呼气——"

许雨晴跟着他的指引慢慢调整呼吸。操场的橡胶颗粒硌着她的膝盖，但周暮的手像唯一的锚，将她从窒息的边缘拉回。

校医赶来时，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许雨晴被扶到医务室休息，周暮一直跟在后面，手里紧攥着那个药瓶。

"你以前......"许雨晴躺在病床上，声音虚弱，"遇到过这种情况？"

周暮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我奶奶。"他简短地回答，"和你一样的病。"

许雨晴闭上眼睛。医务室里消毒水的气味让她想起无数次独自去医院的经历。那些苍白的天花板，冰冷的听诊器，医生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们会通知你父母吗？"周暮问。

"我爸在外地工作，我妈......"许雨晴停顿了一下，"她受不了压力，去年搬去南方了。"

床单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周暮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所以你现在一个人住？"

"嗯。"许雨晴睁开眼，发现周暮正注视着她，目光里没有她熟悉的怜悯，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关注。

"我送你回家。"他说，不是请求而是陈述。

放学时分，雨又下了起来。许雨晴的眩晕已经好转，但周暮坚持帮她拿书包。他们共撑一把伞走在人行道上，雨水在脚下汇成细流。

"其实你不用这样。"许雨晴突然说，"我知道你住在东边的锦河公寓，根本不顺路。"

周暮的脚步没有停顿："谁告诉你我住锦河公寓的？"

"你昨天......"

"我昨天说的是'我住锦河公寓'。"周暮的伞向她倾斜，"但没说真话。"

许雨晴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伞骨滴在她的肩膀上。周暮转过身，雨幕中的身影模糊又清晰。

"我住在学校西边的教师小区。"他承认道，"从开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你了，总是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看书。"

雨声忽然变得很大。许雨晴感到心脏又开始不规则地跳动，但这次不是因为疾病。周暮的目光太过直接，让她无处躲藏。

"为什么？"她问。

周暮思考了一会儿，雨水从他的发梢滴落。"可能是因为你看书时的表情，"他最终说，"像在准备随时和书里的角色告别。"

许雨晴说不出话来。她确实习惯了告别——和健康告别，和正常的生活告别，和每一个明天告别。

他们沉默地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唱片店时，周暮突然拉着她躲进雨棚。橱窗里正在播放德彪西的《月光》，正是他早上提到的曲子。

"听。"周暮从书包里掏出一副耳机，分给许雨晴一只，"原版比电台的好。"

钢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与雨声交织在一起。许雨晴闭上眼睛，感觉周暮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腕，像是在确认她的脉搏。这一刻，她忽然希望这场雨永远不要停。

到家门口时，雨势稍缓。许雨晴接过书包，犹豫了一下："要上来喝杯茶吗？"

周暮看了看表："今天不了。"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条，"这是我家电话，如果晚上不舒服就打给我。"

许雨晴接过纸条，上面除了电话号码，还画着一把小伞。她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周暮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信箱上——那里露出一个白色信封的一角，上面印着医院的标志。

周暮的表情变了变，但什么也没问。他只是把伞往她手里一塞："明天见。"

许雨晴站在楼梯口，看着周暮冲进雨中，白衬衫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在背上。她突然想起什么，追了两步："你没伞怎么回去？"

周暮回头笑了笑，从书包里抽出一把折叠伞挥了挥："一直都带着备用。"他顿了顿，"许雨晴，明天会下雨的。"

关上门，许雨晴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药效过去后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她的心跳依然平稳。她展开那张纸条，发现电话号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德彪西说，音乐是沉默之间的空间。"

窗外的雨声渐密。许雨晴把纸条贴在胸口，那里传来一阵温暖的疼痛。她想起周暮数她脉搏时专注的神情，想起他故意说错住址的狡黠，想起耳机里流淌的《月光》。

床头柜上的药瓶在昏暗中泛着微光。许雨晴第一次觉得，或许不是所有相遇都注定要迎来告别。至少在这场雨停之前，她允许自己期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