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遍了整个家,也没找到一张全家福。
这个念头是突然闯入脑海的。周六早晨,我坐在客厅地板上整理旧物,原本只是想找初中时的笔记本,却鬼使神差地开始翻找照片。奇怪的是,相册里只有我和吴所谓的照片,从婴儿时期到现在,父母的身影几乎不存在。
"哥!"我冲着厨房喊道,"我们家怎么没有全家福啊?"
玻璃杯摔碎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紧接着是吴所谓压抑的咒骂。我跑过去,看见他正弯腰捡拾碎片,手指被划出一道血痕。
"没事吧?"我赶紧拿来医药箱。
"没事。"吴所谓接过创可贴,动作有些慌乱,"你刚才问什么?"
"全家福。"我蹲下来帮他清理玻璃碎片,"我想找张爸妈的照片看看,结果发现相册里几乎没有。"
吴所谓的手顿了一下:"他们工作忙,很少拍照。"
"那视频呢?"我追问,"他们出国这三年,连一次视频通话都没有。"
"实验室有保密协议,不能随便联系。"吴所谓站起身,避开我的视线,"我去丢垃圾。"
他匆匆离开厨房,背影僵硬得不自然。我皱起眉头,这种违和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我问起父母,吴所谓总是含糊其辞,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不对劲。
等吴所谓出门后,我径直走向他的卧室。从小到大,吴所谓都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偷看别人隐私不对,但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吴所谓的房间整洁得像样板间,每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日记本就放在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我轻易地找到了它——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手指微微发抖,我翻开第一页。日期是三年前,正是父母"出国"的时间。
「7月15日。妈走了。安知不能知道,至少现在不能。他马上要中考了...」
我的呼吸停滞了。纸面上的字迹因为水渍而晕开,是眼泪吗?我颤抖着往后翻。
「7月20日。处理完丧事。告诉安知爸妈都去国外做研究了,他信了。还好他从来不多问...」
「8月3日。安知问为什么不能和爸妈视频,我说实验室保密。他那么好骗,我应该高兴才对...」
一页页翻过去,每个字都像刀子扎进心里。母亲三年前就去世了,而父亲...我快速翻到最后几页。
「安知今天又问起爸。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会问。我该怎么告诉他,爸在他出生那天就死了?」
日记本从我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我的视线模糊了,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呼吸变得困难。所有记忆的碎片突然拼凑在一起——吴所谓总是在"父母"打电话来时独自接听;每年"父母"生日,他都会一个人出门"去寄礼物";我提起想去看望他们时,他总以各种理由推脱...
全都是谎言。
我踉跄着冲出房间,撞翻了茶几上的相框。玻璃碎裂声中,我夺门而出,甚至没顾上换鞋。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我的T恤。我漫无目的地奔跑,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滑过脸颊。过往的一切在我脑海中闪回——吴所谓为了"父母的研究经费"熬夜打工;他拒绝保研机会说要先工作养家;他总是默默承担一切,从不让我操心...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我哽咽着,脚步慢了下来。四周的景色模糊不清,我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也不在乎。
雨越下越大,打在身上生疼。我蜷缩在一个废弃公园的滑梯下,浑身发抖。这个公园小时候吴所谓常带我来玩,后来荒废了,但我们偶尔还会来这里,坐在生锈的秋千上分享一支冰淇淋。
现在想来,那些时候他是不是也在想父母?是不是也独自承受着双倍的痛苦?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掏出来看了一眼——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吴所谓和池遇的。我关掉手机,塞回口袋。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吴所谓。他怎么能瞒我这么久?怎么能一个人扛下所有?
雨声淹没了我的啜泣。我抱紧膝盖,把脸埋进臂弯,任凭雨水和泪水浸湿衣袖。世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和这个小小的、潮湿的避风港。
"安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雨幕。我抬起头,看到池遇浑身湿透地站在滑梯前,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他的头发贴在额前,眼睛却亮得惊人。
"终于找到你了..."他喘着气,跪下来与我平视,"你哥快急疯了。"
"别跟我提他。"我别过脸,声音沙哑。
池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挤进狭小的滑梯下,不顾身上昂贵的衣服蹭满铁锈和泥土。空间太小,他不得不紧紧贴着我,体温透过湿透的衣物传来。
"知道了?"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全部。我妈三年前就...我爸更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话未说完,泪水再次决堤。池遇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手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混蛋...都是混蛋..."我攥着他的衣领,泣不成声,"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明明可以分担的..."
池遇的下巴抵在我头顶,声音低沉:"因为他爱你。愚蠢的方式,但是爱。"
"这不是爱!"我猛地抬头,额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爱不应该充满谎言!"
"你说得对。"池遇用拇指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尽管他自己的手也湿漉漉的,"但人有时候会犯傻,尤其是当他们认为自己在保护所爱的人时。"
我沉默了,想起吴所谓眼下的青黑和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他确实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即使那方式是错的。
"他找了你三个小时。"池遇轻声说,"先打电话给我,以为你在我那。发现不在后,他像疯了一样开车满城找。最后还是我想起你提过这个公园..."
我咬住下唇,愧疚感涌上心头。不管怎样,我不该一声不吭就跑掉,让吴所谓担心。
"回家吧。"池遇捧起我的脸,"你哥需要你,你也需要他。"
"我还没准备好见他..."我小声说。
"那就先去我家。"池遇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我哥会通知吴所谓你安全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进他的掌心。池遇的手温暖有力,将我拉出避风港,重新迎向风雨。
回程的路上,雨小了些。池遇紧紧搂着我的肩膀,时不时低头确认我的状态。我们像两个落汤鸡,沉默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池遇。"我突然开口,"你早就知道,对吗?"
他的手臂僵了一下:"知道一些。我哥告诉我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我的秘密,安知。"他叹了口气,"而且...我害怕你会因此疏远我。"
我停下脚步,抬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池遇的眼神闪烁
这句话像一记闷雷,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我想起吴所谓让我远离池家的警告,想起日记里那句"为了那个该死的斗蛇赛"...一切都开始连接起来。
"怎么...有关?"我的声音颤抖。
池遇痛苦地闭上眼睛:"回家再说,好吗?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想追问,但确实精疲力尽了。于是点点头,任由他带我回到池家别墅。
林姨看到我们这副模样,惊叫一声,立刻拿来干毛巾和热茶。驰骋和吴所谓都不在,家里安静得出奇。
"去洗个热水澡。"林姨心疼地摸摸我的脸,"衣服我让阿姨准备。"
浴室里,热水冲刷着冰冷的身体,我却感觉不到温暖。脑海中回荡着池遇的话——"我父亲和你父亲的死有关"。这是什么意思?是意外还是...更可怕的可能性?
穿好池遇借我的睡衣出来时,他已经等在门外,头发还滴着水,显然也刚洗完澡。
"你哥一会儿来接你。"他轻声说,"他在路上。"
我点点头,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所有的情绪爆发后,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
池遇带我来到他的房间,关上门,然后出乎意料地单膝跪在我面前,握住我的双手。
"安知,听我说。"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无论接下来你听到什么,记住一点——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与我们的家庭恩怨无关。"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急促的门铃声和吴所谓的喊声。
"安知!安知你在吗?"
池遇叹了口气,站起身:"准备好了吗?"
我摇摇头,但还是跟着他下了楼。吴所谓站在客厅中央,衣服半湿,头发凌乱,眼睛布满血丝。看到我,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
"安知..."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站在原地没动,既想冲过去抱住他,又想继续生气。矛盾的情绪撕扯着我,让我无法行动。
"我去泡茶。"林姨识相地拉着池遇离开,留下我们兄弟俩单独相处。
沉默在蔓延。最终是吴所谓先开口:"对不起。"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我鼻子一酸。
"为什么瞒我?"我努力控制声音不发抖,"妈走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吴所谓走近一步,又停下,像是在害怕我的反应:"一开始是怕影响你中考...后来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再后来..."
"再后来就习惯了撒谎?"我打断他,声音比预想的尖锐。
吴所谓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脸色苍白:"不是的。我只是...不想你承受这些。"
"可那是我的父母!我有权知道真相!爸已经走了!那妈呢!"我的声音终于崩溃,"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把我当小孩子...我已经十七岁了,吴所谓!"
"我知道...我知道..."吴所谓的声音也哽咽了,"我搞砸了。但求你相信,我只是想保护你。"
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不像我记忆中那个永远坚强的哥哥。我突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已经独自承担了太多。
"爸是怎么死的?"我直接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吴所谓的表情凝固了:"回家再说..."
"不,现在就说。"我固执地站在原地,"池遇说他父亲与此有关,是什么意思?"
吴所谓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告诉你什么了?"
"就这些。我要知道全部真相,哥。不要再瞒着我了。"
但我已经明白了大概。难怪吴所谓如此反对我和池遇在一起,难怪两家势同水火...
"所以...?"我的声音颤抖。
"不完全是。"吴所谓摇头,"是意外,但...责任确实在他。"
我沉默了,这个消息比想象中更难消化。池遇的父亲和我父亲的死有关,而我和池遇却...
"安知。"吴所谓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我肩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池遇是无辜的,就像你一样。上一辈的恩怨不应该影响你们。"
我惊讶地抬头:"你...不反对我们在一起了?"
吴所谓苦笑一下:"我反对有用吗?"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而且...我大概是最没资格谈'远离仇家'的人。"
他指的是驰骋。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兄弟俩何其相似,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回家吧。"吴所谓轻声说,"我煮了你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我点点头,跟着他向门口走去。经过楼梯时,我看到池遇站在二楼栏杆边,眼神复杂地望着我们。我对他做了个"明天见"的口型,他笑了笑,点点头。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吴所谓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虽然还有很多问题没有答案,虽然心里依然疼痛,但至少我不再被蒙在鼓里了。
"哥。"我轻声唤道。
"嗯?"
"下次有事...我们一起扛,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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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