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沾在香樟叶上，明华中学教务处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林潇潇捏着那张写了半宿的检讨书，指节泛着青白，信纸边缘被她揉出细密的褶皱。
走廊的穿堂风掀起她的刘海，她恍惚想起上周三的晚自习——那时她还能趾高气扬地站在苏小满课桌前，把对方的漫画稿拍在桌面上：“这种小儿科也想当画家？”可此刻，她望着走廊尽头那个抱着课本的身影，喉结动了动，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林潇潇。”
苏小满的声音像根细针，精准扎破她的恍惚。
她抬头，看见对方倚着窗台，晨光从背后漫过来，把少女的轮廓镀成暖金色。
那是她从前最不屑的“软妹”模样，可现在这双眼睛里没有从前的怯懦，像两口淬了光的井。
“你觉得道歉就能弥补一切吗？”苏小满走过来，鞋跟在瓷砖上敲出清脆的响，“前世你抢我男友，伪造我作弊；这世你偷我漫画创意，往我水杯里倒洗洁剂——就凭一张检讨书？”
林潇潇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墙。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我...我已经在改了...”
“改？”苏小满忽然笑了，指尖轻轻敲了敲她手里的检讨书，“你昨晚在教务处写检讨时，钢笔戳破了三张纸。第一张写‘苏小满小心眼’，第二张写‘是她先针对我’，第三张才勉强挤出‘认识到错误’——你看，连道歉都在给自己找借口。”
林潇潇的脸“刷”地白了。
她这才想起，教务处的窗户正对走廊，昨晚苏小满的漫画工作室就在二楼，或许她站在窗边，把自己的每一次撕纸、每一次咬牙都看进了眼睛里。
“叮——”
课间操的广播突然炸响，《运动员进行曲》的旋律里混着教导主任的大嗓门：“高二全体到操场集合！”
苏小满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今天课间操，有些事该说清楚了。”她的马尾辫在风里晃了晃，像根小鞭子抽在林潇潇心上。
操场的塑胶跑道被晒得发烫。
林潇潇跟着班级队伍站在第三排，后颈全是汗。
她看见班主任张老师黑着脸往主席台上走，旁边还跟着个穿真丝衬衫的女人——是她妈。
“林潇潇家长是吧？”张老师把一沓试卷拍在话筒上，“您女儿这次月考数学卷，和隔壁班唐浩的答案错得一模一样。更巧的是，监控显示考试最后十分钟，她多次侧身看向唐浩的座位。”
林母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抓着话筒的手直抖：“你们凭什么说我女儿作弊？就凭几张破卷子？”
“因为我知道她是怎么做的。”
苏小满从队伍里走出来。
她今天穿了件薄荷绿的连衣裙，在一片蓝白校服里格外显眼。
林潇潇望着她一步步走上主席台，喉咙发紧——那是她去年生日非缠着妈妈买的裙子，后来嫌颜色太嫩扔在衣柜里，没想到被苏小满捡了漏。
“上个月月考，林潇潇在我水杯里放了扑尔敏。”苏小满举起手机，屏幕上是监控截图，“我头晕得趴桌上时，她假装帮我捡笔，趁机把我的答题卡抽走，抄了选择题答案。”
画面里，扎着高马尾的少女蹲在课桌旁，指尖夹着张答题卡的边角，抬眼时刚好撞进监控的红光里。
林母的指甲掐进掌心：“这...这是合成的！”
“阿姨要是不信，可以去查校医室的记录。”苏小满调出校医的诊断书，“我那天的就诊时间是上午十点十七分，和监控里她抽走答题卡的时间完全吻合。”
操场炸开一片抽气声。
林潇潇望着人群里交头接耳的同学，听见后桌的王雨桐小声说：“难怪她上次数学突然考了135，平时也就90分啊。”
“够了！”林母扯着林潇潇的手腕往外拽，“跟我去医院！”
医院的消毒水味呛得林潇潇睁不开眼。
她被按在诊室外的塑料椅上，听母亲和医生说：“她最近是不是心理有问题？总说同学针对她...”
“妈！”林潇潇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你根本不知道苏小满有多会装！她表面可怜，背后...背后...”
“背后什么？”林母突然冷笑，“你初中偷拿同桌的发夹，说是人家送的；高中偷画社的颜料，说是共用物资——每次闯祸都怪别人，现在连作弊都要赖同学？”
林潇潇的眼泪“唰”地掉下来。
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总说“我们潇潇最乖”，想起上周她哭着说苏小满欺负自己时，妈妈还拍着她背说“妈帮你出头”。
原来大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
“我没偷！”她喊得嗓子发疼，“是苏小满...她重生了！她知道我所有的事！”
林母的手悬在半空。
她望着女儿通红的眼睛，突然打了个寒颤——这哪是她的宝贝女儿，分明是个被戳破的气球，里面全是心虚的风。
“回家。”她拽着林潇潇的胳膊，“今天起你住奶奶家，先停课一周。”
林潇潇在玄关换鞋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她以为是唐浩，结果点开是条红色提示：“您拨打的用户已将您拉黑。”她又翻出微信，聊天框停在三天前：“潇潇，我爸说后勤主任那边有点麻烦，你先别联系我。”现在头像已经变成灰色的“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
她瘫在沙发上，望着客厅墙上的全家福。
照片里的自己扎着羊角辫，举着三好学生奖状，妈妈的笑容比今天灿烂一百倍。
原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她第一次抢苏小满的漫画创意时？
还是第一次在她水杯里倒墨水时？
班级群的提示音炸响。林潇潇鬼使神差地点开，一段视频正在播放：
画面里是高二（3）班的教室，夕阳把窗户染成橘红色。
苏小满趴在桌上哭，林潇潇蹲在旁边拍她后背，可镜头拉近时，能清楚看见她另一只手正捏着苏小满的数学卷子，快速扫过上面的答案。
“我就说上次月考她怎么突然考那么好！”
“太恶心了，表面安慰人家，背后偷答案！”
“林潇潇之前还说小满的漫画是抄她的，合着她才是惯偷？”
评论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林潇潇望着手机屏幕，突然笑出了声——原来她以为的“众星捧月”，全是自己演的独角戏。
苏小满早就看透了，同学们也看透了，只有她还在自欺欺人。
放学铃响时，苏小满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她收拾书包时，一张纸条从课本里滑出来，是顾昭的字迹：“老地方等你。”
校门外的梧桐树投下大片阴凉。
顾昭靠在自行车上，白校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侧淡淡的淤青——那是上周替她挡混混时留下的。
他看见她，立刻直起身子，把冰镇酸梅汤塞进她手里：“看你今天说话说得嗓子都哑了。”
苏小满喝了一口，凉丝丝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
她望着他眉骨上没消的青肿，突然伸手摸了摸：“疼吗？”
“不疼。”顾昭抓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挠，“倒是你，今天把十年的话都说完了。”
两人牵着走过操场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苏小满看见台阶上坐着个身影，是林潇潇。
她的校服皱巴巴的，头发散着，手里捏着那封检讨书，在风里一掀一掀，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你做得够多了。”顾昭轻声说。
苏小满靠在他肩上，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我只是不想再活在过去。”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也掀起林潇潇的刘海。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转角，她才站起来，一步步往顶楼走。
天台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她扶着栏杆往下看——整座城市的灯火正次第亮起，像撒了把星星在人间。
“我还能回头吗？”
她对着风喃喃自语，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
楼下的广播开始放晚自习铃声，在暮色里荡出一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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