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中学的早自习铃刚响过，林潇潇就攥着皱巴巴的退学申请站在了班主任办公室门口。
她校服领口的纽扣崩开一颗，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那是她偷偷把妈妈塞给她的买新裙子的钱，塞进了奶奶的药费信封里。
"林同学。"班主任推了推眼镜，指尖压在退学申请上，"你昨天交的竞赛报名表还在我这儿，数学组张老师说你上次模拟考的导数题解得出彩。"
林潇潇喉结动了动。
昨天半夜她翻到的账单突然在眼前晃——补课费一万二，钢琴考级费三千八，奥数班课时费像把刀，刀刀刻着"林潇潇必须出人头地"。
可现在她连苏小满桌上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都不敢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笔批注，比她藏在抽屉里的情书还烫眼。
"老师，我..."她指甲抠进掌心，"我学不下去了。"
班主任叹了口气，把退学申请收进抽屉最底层："先回教室吧，有什么事咱们慢慢来。"
高二（3）班的前门被推开时，早自习的读书声突然断成两截。
林潇潇的白球鞋在地面拖出两道浅痕，她走到苏小满课桌前，指节抵着桌沿，指腹泛着青白。
"苏小满。"她声音发颤，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我向你道歉。"
苏小满正用尺子比着画函数图像，铅笔尖在"x=2"的位置顿住。
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也是这样的晨光里，林潇潇举着她落在画室的速写本，笑着对程浩然说"小满画的你真好看"，然后在她发烧住院时，替她改了高考志愿。
"我不接受。"她没抬头，铅笔继续在草稿纸上走，"昨天的包子铺新出了奶黄包，顾昭帮我买了三个。"
教室后排传来抽气声。
顾昭正翘着二郎腿啃玉米，闻言把玉米棒往桌上一墩，玉米粒蹦到邻桌男生课本上："喂，我那是怕你低血糖。"他斜眼瞥向林潇潇，眉骨上的创可贴被晨光映得发红——那是昨晚替她挡校外小混混时蹭的。
林潇潇的指甲陷进掌心更深了。
她看见苏小满桌角贴着张便利贴，是顾昭的字迹："数学卷子第三题我给你标了重点，别学我偷懒不写步骤。"而她自己的课桌里，还躺着半盒没送出去的巧克力，包装纸边角已经起了毛。
"叮——"课间操的广播声救了她。
林潇潇转身时撞翻了后桌的水杯，温水溅在她裤腿上，像滴滚烫的眼泪。
操场的梧桐叶正往下掉，林母的高跟鞋声比广播里的《运动员进行曲》还响。
她抓着班主任的胳膊，金镯子磕得叮当响："我家潇潇说有人欺负她，你们当老师的怎么不管？"
班主任从文件夹里抽出一沓A4纸，最上面是张聊天记录截图："林女士，这是林潇潇和校外人员的聊天记录，'帮我吓唬下苏小满，钱我周末转你'。"第二张是月考监控截图，林潇潇的橡皮里塞着小抄，"这是她高二上学期作弊的证据。"第三张是医院诊断书，"还有上周被她推下楼梯的初一学妹，脚踝骨裂。"
林母的脸白得像张纸。
她转身看向站在台阶上的林潇潇，女儿正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校服裙摆被风掀起又落下，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打底裤——那是她去年生日时，说"穿校服不用买新衣服"的女儿。
"潇潇？"她声音发虚。
林潇潇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妈，你给我报那么多班，是不是因为怕我像爸一样没出息？
可我连苏小满的影子都追不上......"
广播里的音乐停了。
林母的金镯子滑落在地，当啷一声，惊飞了枝头的麻雀。
午休时，苏小满在图书馆最里层的书架后拆开匿名信。
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纸，边角沾着星点墨迹——像极了前世画室里的画纸。
照片从信封里滑出来，她呼吸一滞：照片里的她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林潇潇正拿着她的志愿表，笔尖悬在"A大美术系"上方。
"啪。"她合上照片，指节捏得发白。
前世她醒来时，志愿表上的"美术系"被改成了"金融系"，林潇潇红着眼睛说"我怕你画画养不活自己"，程浩然在旁边说"金融系也很好"。
后来她才知道，林潇潇的表哥在A大金融系当辅导员。
她摸出手机，把照片扫描上传云盘，在备注栏敲下："有些真相，不该被遗忘第二次。"
放学铃响时，林潇潇站在讲台上。
她的校牌歪了，头发也没扎，像朵被暴雨打蔫的花。
"我...我向大家道歉。"她攥着检讨书，纸角被眼泪洇出褶皱，"我伪造过苏小满的作业答案，联合校外的人堵过她，还改了她的高考志愿......"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电扇转动的声音。
苏小满望着她颤抖的肩膀，心里没有前世的委屈，也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片平静的湖。
她想起今早顾昭塞给她的奶黄包，咬开时流心的甜；想起上周顾昭蹲在她课桌下，帮她捡被林潇潇藏起来的速写本；想起昨晚顾昭背着她的书包说"我送你回家"时，发尾扫过她耳垂的痒。
"道歉不能弥补一切。"她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像颗小石子投入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有些人，从背叛开始就已经输了。"
顾昭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
他把她的速写本往她怀里拢了拢，指节蹭了蹭她发顶："走了，去吃你念叨的章鱼小丸子。"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穿过操场，越过梧桐，绕过传达室的老黄狗。
苏小满突然攥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传过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顾昭低头看她，眉骨的创可贴在夕阳里泛着暖光。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喉结动了动："因为你值得最好的未来。"
教学楼顶层的风有点大。
林潇潇趴在栏杆上，望着那两个越走越远的影子。
她摸出兜里的退学申请，纸张被她攥了一整天，边角全是褶皱。
风掀起纸页，她看见自己写的"因个人原因申请退学"，突然想起上周苏小满在班级群里发的照片——两个影子叠在一起，脚边是被踩碎的夕阳。
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终于明白，这一世，她终究没能赢过苏小满。
不是因为苏小满变了，而是因为，她从来都没真正懂过，什么才是值得去赢的东西。
风更大了。
林潇潇松开手，退学申请打着旋儿往下落，像片孤独的叶子，飘向夕阳照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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