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苏小满的脚步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水泥墙上拉出她细长的影子，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像心跳的节拍。
她下楼时特意把书包带在右肩，左手悄悄摸了摸内侧口袋——录音笔的棱角硌着掌心，金属边缘泛着冷意，像颗微型炸弹，压得指腹微微发麻。
楼门口的路灯刚亮起，月白色裙摆便撞进视野。
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脸颊，夹杂着花坛里桂花将谢未谢的甜香。
林晓雪站在花坛边，发梢沾着傍晚的潮气，湿漉漉地贴在颈侧，手里捧着杯奶茶，杯壁凝着水珠，在她指尖洇出个浅淡的圆，指尖被冷凝水浸得微白。
“小满妹妹。”她抬眼笑，梨涡甜得像加了三勺糖，声音却像糖浆裹着冰碴，“我猜你会穿那双小白鞋——漫画里你总画这双。”
苏小满顿住脚步，离她三步远站定。
风掀起她的校服下摆，露出里面印着小狐狸的睡裤——顾昭上周非说“穿这个画漫画才有灵感”，硬塞给她的。
布料摩擦大腿的触感有些粗糙，此刻倒成了意外的底气，像一层薄薄的铠甲。
“聊什么？”她直截了当，余光瞥见林晓雪无名指上的银戒——和拳馆更衣室里监控画面里的那枚，纹路一模一样。
戒指在路灯下泛着冷光，像蛇鳞。
林晓雪的手指在奶茶杯上转了两圈，杯盖“咔嗒”轻响，像是某种倒计时的开关。
她忽然凑近半步，甜腻的嗓音像浸了冰，“你微博关注的‘地下拳坛观察’，是市报记者老K的小号吧？上周三晚自习，你在顶楼和他碰头，他塞给你个优盘。”
苏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耳膜嗡地一响，仿佛有电流窜过脊背。
她想起今早老K被教导主任堵在教师办公室时泛红的耳尖——那老头总说“记者的使命是扒开黑幕”，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盯上了。
“所以呢？”她歪头，故意把书包带往上提了提，肩胛骨硌着书包带，生出一点真实的痛感，“你想说我是记者眼线？还是想说昭哥打拳的事见不得光？”
林晓雪的笑容碎了。
她捏紧奶茶杯，指节泛白，塑料杯发出细微的挤压声，像某种即将爆裂的预兆。
“你护不住他的。夜场拳馆背后是张猛，他手里有二十几条人命——”
“那你呢？”苏小满突然插话，目光扫过她脚边的垃圾桶，声音压得极低，“昨晚十点，你在拳馆后巷给张猛递了个黑色信封。监控拍得可清楚了，你弯腰时，这枚戒指——”她抬手指了指对方的无名指，“在路灯下闪了三下。”
林晓雪的瞳孔缩成针尖，呼吸一滞。
她猛地把奶茶塞进苏小满怀里，塑料杯壁的凉意透过校服渗进来，指尖触到杯身时，冷凝水顺着指缝滑落。
杯盖松动，一滴奶茶溅在苏小满袖口，留下褐色的印记。
“你会后悔的。”她转身要走，又顿住，声音轻得像耳语，“对了，昭哥今晚训练时，左勾拳发力总差半寸——他奶奶的药费又涨了，对吧？”
苏小满攥紧奶茶杯，指腹压出红印，杯壁微微变形。
她望着林晓雪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低头看了眼手机——录音笔的红色小点还在闪烁，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
训练馆的灯箱在夜色里泛着冷蓝，像沉入海底的信号灯。
推开门时，汗水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鼻腔里充斥着橡胶、铁锈和汗液发酵的酸味。
沙袋的皮革味、金属架的冷锈，还有远处角落里未洗的拳套散发的霉味，层层叠叠地压过来。
顾昭正对着沙袋练新招式，黑色拳套带起风声，呼——啪！
沙袋上的旧裂痕又撕开半寸，灰尘簌簌落下。
他每出一拳，肩背的肌肉都绷紧如弓弦，汗水顺着太阳穴滑落，在下巴尖凝聚成滴，砸在地板上发出轻响。
“左勾拳发力别太急。”她把橘子糖抛过去，糖纸在半空划出亮黄的弧，反着灯光，像一道微型闪电。
顾昭接住糖，拳套蹭了蹭鼻尖的汗，粗粝的布料摩擦皮肤，发出沙沙声：“你怎么知道我——”
“我还知道你今晚加练了三组高抬腿。”苏小满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胳膊上的肌肉，滚烫、紧绷，像烧红的铁块。
她触到那块微微发硬的肌群，皱眉，“这里发紧。”
顾昭的耳尖瞬间红过拳套的边缘，像被火燎过。
他扯下拳套，露出手背上新结的痂，暗红的血痂边缘还沾着沙粒。
他低头剥橘子糖，糖纸窸窣响，像春蚕食叶。
“奶奶今天说，病房窗外的月季开了。”他声音低下来，“医生说再做两次靶向治疗，复发概率能降到三成。”
苏小满喉咙发紧，像被什么堵住。
她想起前世顾昭奶奶去世那天，他在雨里跪了整夜，校服浸透了水，像片被揉皱的黑布。
雨水砸在肩头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昭哥。”她踮脚擦掉他额角的汗，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汗珠顺着指缝滑落，“如果……如果有其他办法呢？”
顾昭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拳套的薄茧传过来，带着粗粝的触感，像砂纸磨过心尖。
“没有其他办法。”他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唇温软而坚定，“但你在，就是最好的办法。”
深夜的台灯在笔记本上投下暖黄的圈，光晕边缘模糊，像融化的黄油。
苏小满翻看着楚晴发来的银行流水，屏幕蓝光映得她眼眶发红，眼角泛起细密的干涩感。
张猛的账户这个月进了三笔大钱，备注分别是“设备费”“场地费”“赞助费”，可对应的支出却写着“日用品”“餐饮”——连小数点后两位都对不上。
她抓起笔在本子上写：张猛在洗钱？
拳馆比赛有黑幕？
林晓雪的戒指……
“叮——”手机弹出顾昭的消息：“明天比赛，你坐第一排。”
配图是他举着拳套的自拍，眼尾的淤青淡了些，笑出虎牙。
苏小满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忽然听见窗外有车声。
轮胎碾过柏油路的低沉摩擦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
她凑到窗边，只看见辆黑色轿车尾灯在小区门口一闪，像颗坠地的星，红光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
监控室的荧光屏映着林晓雪的脸，绿光映得她眼窝深陷。
她盯着画面里苏小满伏案的侧影，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嗒、嗒、嗒，像倒计时的秒针。
最后一格画面是顾昭训练时的背影，汗水顺着后颈流进衣领，湿透的布料紧贴脊骨。
“妹妹。”她对着空气轻笑，从包里摸出个银色优盘，金属外壳在冷光下泛着寒意，“有些故事，确实该停在草稿里——但这次，我要连你的画笔都折断。”
她按下发送键的瞬间，窗外的月光被云遮住了，房间陷入一片灰蓝的寂静。
苏小满的手机在床头震动，她迷迷糊糊摸起来，看见顾昭的新消息：“明天早点来后台，我给你留了橘子糖。”
她笑着把手机塞回枕头下，没看见屏幕暗下去前，有条未读短信闪了闪：“明华中学后巷，凌晨三点，带顾昭的拳套。
——张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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