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五十，明华中学门口的梧桐树还沾着晨露，叶片在微光中泛着青灰的冷色，风掠过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低语。
空气里浮动着湿润的泥土味，还有一缕从街角飘来的蒸米香。
苏小满啃着酱香饼往校门走，饼皮酥脆，咬下去咔嚓作响，芝麻粒粘在唇边，咸香混着甜面酱在舌尖化开。
刚踩上台阶，书包带猛地一紧——是她表哥阿乐，穿着印着“乐记肠粉”的蓝围裙，额前碎发湿漉漉地贴着皮肤，还挂着蒸屉里腾起的白气，那股热腾腾的米浆味扑面而来。
“小满！”阿乐急得耳尖发红，声音压得低却带着颤，“昨儿我去你家送肠粉，听你妈说你跟那个顾昭走得近？那小子我见过，前儿在巷口跟人推推搡搡的，胳膊上还纹着刺青——”
苏小满咽下最后一口饼，喉咙里还残留着温热的酱香。
她抽回书包带，指尖蹭到肩带磨出的毛边，掏出手机翻出顾昭月考成绩单，屏幕亮在阿乐鼻尖前，冷光映得他瞳孔一缩：“哥，刺青是贴的。年纪第七，数学148分，上个月还帮我修好了你送我的电子表。”
阿乐凑近看了眼，喉结动了动，呼出的气息带着肠粉的米香和一丝焦糖味：“那……那他总跟校外混混混在一起？”
“他兼职地下拳手。”苏小满说这话时故意顿了顿，看阿乐瞳孔骤缩才接着道，“为了给他奶奶治病。奶奶昨天还让我去喝她炖的莲藕排骨汤，说昭昭从小到大最听老人话。”她指尖轻轻戳了戳阿乐胸口，触到围裙布料的粗糙，“哥你当年为了给我买中考加油蛋糕，不也在夜市摆过三天烤肠摊？”
阿乐的肩膀慢慢塌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缘，那上面还沾着一点凝固的酱汁。
他摸了摸后颈，从围裙兜里掏出个温热的茶叶蛋塞给她，蛋壳微烫，熨帖着掌心：“行吧……你要真觉得他好，我就信你。”他突然拔高声音，带着烟火气的底气，“但要是敢欺负你，我带着肠粉摊的锅铲去揍他！”
苏小满笑着跑进校园，鞋底敲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回头时看见阿乐还站在门口，晨光勾勒出他微驼的轮廓，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拳头，像棵守在巷口的老树。
她摸着兜里的茶叶蛋，暖意顺着指尖蔓延。
忽然想起顾昭总说她像只护食的小松鼠——现在这只小松鼠，终于敢把藏起来的坚果亮给全世界看了。
中午十二点，食堂里飘着糖醋排骨的香气，甜酸的油雾在空气中浮荡，混着米饭的蒸腾热气。
不锈钢餐盘碰撞声、学生喧哗声、勺子刮碗的刺啦声，织成一片嘈杂的网。
苏小满端着餐盘刚找到座位，就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像冰裂开的一瞬。
“苏同学吃得挺香啊？”林晓雪端着餐盘在她对面坐下，银勺轻轻敲着青花瓷碗沿，发出清越的叮当声，像在试音。
她耳尖的珍珠耳钉晃着，冷光一闪一闪——和上周顾昭奶奶送她的那对很像，只不过奶奶说：“晓雪这孩子总来陪我说话，我就多打了一对。”现在想来，怕是谁总借着探病由头套话吧？
苏小满舀了口汤，热流顺着喉咙滑下，暖到胃底。
她把汤碗推到林晓雪能看见的位置，碗底压着张折成小飞机的便利贴——是今早顾昭塞在她抽屉里的，纸角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
“不用贴。”她声音不轻不重，“他已经是我男朋友了。”
玻璃门被撞开，冷风卷着落叶灌进来。
顾昭穿着白校服，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肉包，发梢滴着水，是刚从篮球架上蹭下来的晨露。
他大步穿过人群，球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沙沙的节奏，像某种宣告。
他在苏小满身侧站定，手臂自然地搭在她肩上，掌心微热，隔着布料传来踏实的重量。
“她说得对。”他低头时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却稳，像定海神针压住翻涌的浪，“我现在只对她一个人负责。”
糖醋排骨的香气里炸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有人碰翻了汤碗，瓷片碎裂声刺耳；有人把饭勺掉在地上，金属撞击声清脆。
林晓雪的珍珠耳钉晃得更快了，像失控的钟摆。
她猛地站起来，指甲掐进掌心，餐盘“当啷”砸在桌上：“你知不知道他——”
“知道啊。”苏小满仰起脸，刚好接住顾昭垂下来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有她熟悉的温柔和坚定，“知道他给奶奶揉肩时会哼《茉莉花》，知道他藏在课桌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比我还多，知道他打拳时护着对手的腰，怕人摔重了。”她歪头笑，唇边酒窝浅浅，“所以啊，他所有的样子，我都喜欢。”
林晓雪的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她盯着顾昭搭在苏小满肩上的手，突然抓起餐盘转身就走。
玻璃门被撞得哐当响，惊飞了窗外觅食的麻雀，扑棱棱的振翅声划破喧嚣。
放学后的巷口飘着烤红薯的甜香，炭火的焦味混着糖霜的暖甜，在冷风里格外诱人。
苏小满抱着画本往家走，纸页边缘硌着胸口，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转过第三个垃圾桶时，脚下一滞——被人截住了去路。
“苏小满。”林晓雪从墙后转出来，校服领口敞着，露出里面黑色的吊带，锁骨在暮色中泛着冷白的光。
风掀起她的裙摆，露出脚边半块碎砖，砖角还沾着干涸的泥。
苏小满把画本往怀里拢了拢，指尖触到封面粗糙的纹理：“我知道你不甘心。”她想起早上楚晴发来的消息——林晓雪上周联系了三个夜场拳馆的号码，其中一个是“地下拳赛经纪人”的常用号，“但我也不怕你。”
林晓雪的瞳孔缩成针尖，呼吸变得急促，唇角却扬起一抹笑。
她从包里摸出张照片甩过来，相纸在风中翻飞，拍在苏小满脚边。
上面是顾昭赤裸的后背，青紫色的伤痕像狰狞的藤蔓，蜿蜒在肩胛骨下方——和她上周给顾昭涂药时看到的吻合。
药膏冰凉，他疼得闷哼，却反过来握住她的手：“不疼，真的。”那掌心的温度，她还记得。
苏小满弯腰捡起照片，指尖抚过相纸的边缘，冷而光滑。
她把照片对折，塞进校服口袋，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顾昭的事，我比你清楚。但林同学，你好像忘了——”她指了指林晓雪身后的监控摄像头，红点在暮色中微弱闪烁，“这巷口的探头，上个月刚换新的。”
林晓雪的脸瞬间煞白，像被抽走了血色。
她转身就跑，马尾辫在风里抽得噼啪响，像鞭子抽在空气里。
苏小满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的照片——明天该让楚晴查查，这些照片是怎么流出去的了。
晚风吹起天台的画纸时，苏小满正用彩铅勾顾昭的侧影。
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像夜虫低语。
笔尖在“小尾巴”三个字上顿了顿，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顾昭，总爱把运动鞋踩得沙沙响，怕她被吓到。
“那你愿意继续演下去吗？”他的影子罩住画本，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蝴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苏小满没有回头。
她画下最后一笔，是两人交叠的影子，轮廓模糊却紧紧相依。
“本来以为是演戏。”她把画本转过来，画里的顾昭正歪头笑，头顶飘着一行字：“其实我在真心。”
顾昭的手指轻轻抚过画纸，指尖带着室外的微凉，却在触到画中人时变得温柔。
晚风掀起他的校服下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是奶奶亲手织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柔软而熟悉。
他在她身边坐下，肩与肩贴着，像两棵并肩的梧桐树，沉默却坚定。
“那……这场戏，要演一辈子吗？”
“一辈子太长了。”苏小满侧过脸，看见他耳尖泛红，像晚霞落在雪上，“先演到……高考后去同一所大学？”
“成交。”顾昭掏出颗水果糖塞进她嘴里，是她上周随口提过的白桃味，甜而不腻，舌尖泛起清新的果香。
教学楼顶层的安全门被风吹开条缝，铁锈摩擦声细微却刺耳。
林晓雪缩在阴影里，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扭曲的脸。
她点开刚收到的消息：“明早七点，准备好。”又看了眼天台上依偎的两人，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字：“既然你们选择了彼此……那就一起坠入深渊吧。”
晚自习的预备铃打响时，苏小满把画本收进书包。
纸页摩擦的声音像一声叹息。
顾昭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发丝滑过指间，柔软微凉。
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明天早上我去买你爱吃的豆浆，要加两勺糖的那种。”
“好。”苏小满应着，没注意到课桌里的手机在震动——楚晴的消息还躺在未读栏里，发件时间是十分钟前：“紧急！林晓雪联系的人查到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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