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雨声裹着寒气往门缝里钻，苏小满缩在被窝里盯着天花板，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得她眼底发青，像被霜雪浸透的湖面。
窗外的雨滴敲在铁皮雨棚上，噼啪作响，节奏杂乱得如同她的心跳。
指尖触到被角时，那布料的微糙感让她稍稍安心，可鼻尖却仍萦绕着一股湿冷的霉味，混着楼下飘来的陈年樟脑气息。
匿名短信还躺在对话框里，“小心医院”四个字被她反复放大缩小，像根细针直扎后颈，刺得她后脑一阵阵发紧。
突然，“砰砰砰”的敲门声炸响，比惊雷还利索，震得门框簌簌落灰。
她吓得差点把手机甩出去，指尖掐进掌心才没叫出声，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前世被人堵在巷子里的记忆倏地涌上来——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夜，林潇潇的高跟鞋声混着小太妹的脏话，鞋跟敲在水泥地上，像钝刀割肉；最后是顾昭的校服外套兜头罩下来的温度，带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隔开了冷雨与羞辱。
“小满！开门！”
顾昭的声音裹着雨珠砸过来，带着点破音的沙哑，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
苏小满踉跄着踩翻了拖鞋，木底撞地的“啪”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门刚开条缝，就被他撞开。
冷风夹着雨水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后退半步，脚底踩到湿漉漉的地板，凉意顺着脚心窜上脊背。
男生浑身滴着水，发梢的雨水顺着下颌线滚进衣领，一滴接一滴，像断线的珠子。
校服外套搭在臂弯，里面的白T恤紧贴着胸膛，勾勒出起伏的轮廓，湿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冰凉又紧绷，活像只被暴雨浇透的大型犬。
“你没事吧？”他的手在她肩头来回摸，从胳膊肘摸到后颈，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最后扣住她手腕时还在发抖，“医院保安说有可疑人员往奶奶病房那边晃，我绕着住院部跑了三圈……”
苏小满这才发现他运动鞋上全是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小腿，皮肤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随着肌肉的轻微抽动滑落。
她抽回手，把他往屋里推：“我根本没去医院。接到短信就给房东阿姨发了微信，她让我躲在二楼储物间。”说着举起手机，屏幕上是和房东的聊天记录，“你看，我聪明吧？”
顾昭突然弯腰把她抱起来。
苏小满“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勾住他脖子。
他的心跳声透过湿冷的T恤传来，震得她耳朵发痒，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咚咚敲打。
“以后不准一个人行动。”他闷声说，呼吸喷在她颈侧，温热又潮湿，“我买了定位器，明天就给你缝在书包里。”
“顾昭同学，”苏小满捏他后颈的湿发，指尖传来发丝的凉意与柔软，“你这是私藏监控设备，犯法的。”
“那我就犯法。”他把人放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找干毛巾，背影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单薄又倔强，“你上辈子是不是属猫的？偏要往危险堆里钻。”
苏小满托着腮看他翻箱倒柜。
暖黄的顶灯照着他发梢滴下的水珠，在地板上溅出小水洼，发出细微的“啪嗒”声。
水汽在空气中弥漫，混合着他身上未散的青草香与雨水的土腥味。
前世的顾昭也是这样，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当盾牌——高考前夜她发烧，是他翻墙去药店买药，掌心被铁栅栏划破，血混着雨水滴在药盒上；被林潇潇推下台阶时，是他的校服垫在她脑后，布料吸饱了血，却没让她磕破头；就连她后来画的校园漫画里，那个总在角落守护的“白月光”，原型都是眼前这个头发滴着水，却把吹风机调到最低档的男生。
“吹头发。”顾昭把吹风机塞进她手里，自己蹲在地上擦她刚才踩湿的拖鞋，指节因用力泛白，鞋底的水渍在他掌心留下湿痕。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奶奶醒了肯定要念叨你。”
苏小满的手指在吹风机开关上顿住。
她想起枕头底下那张画纸，上面是她凌晨三点画的分镜：顾昭穿着病号服坐在奶奶床边，手里端着粥，阳光从窗户斜斜切进来，把两人的影子叠成小小的一团。
“好。”她按下开关，热风裹着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涌过来，吹得她睫毛微颤，“不过上午我要先去趟教室，楚晴说新到了漫画原稿。”
顾昭抬头看她，睫毛上还沾着雨珠，光线下像缀着细碎的水晶：“我送你。”
上午的教室飘着豆浆味，混着粉笔灰的干燥气息。
苏小满刚把书包塞进抽屉，后颈就被人戳了下。
阿飞缩着脖子蹲在她椅子后面，校服领口露出半截青紫色的淤痕，像是被皮带抽过。
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指尖微微发抖。
“老K让我给你的。”
她接过纸条展开，字迹歪歪扭扭：“今晚九点，医院停车场。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纸张粗糙的触感刮过指腹，墨迹还带着油墨的微涩。
“他怎么知道我会去？”苏小满把纸条折成小飞机，指尖用力，折痕清晰，“你告诉他我昨天躲储物间了？”
阿飞的喉结动了动。
他校服袖子卷到肘部，小臂上有道新鲜的抓痕，像是被什么尖锐东西划的，边缘微微红肿，渗着细小的血珠。
“老K查了医院监控，看见你十点在走廊露头。”他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肤，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抖，“小满姐，老K说……说你再管昭哥的事，就把拳馆的账算到你头上。”
苏小满看着他发红的眼尾。
这个总跟在顾昭屁股后面喊“昭哥”的男生，此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狗，呼吸急促，肩膀微微发抖。
她想起前世毕业那天，阿飞在顾昭奶奶的墓碑前哭到喘不上气——原来有些事，重来一次，有些人的软肋还是藏不住。
“阿飞。”她抽回手，从书包里摸出创可贴，指尖触到他手臂时，感受到皮肤的滚烫与轻微战栗，“能帮我个忙吗？”
傍晚的医院停车场像口黑黢黢的井，水泥地面泛着湿漉漉的油光，倒映着昏黄的路灯。
苏小满抱着书包站在7号车位，手机屏幕照亮表盘：8:59。
风卷着汽车尾气灌进领口，带着刺鼻的汽油味与铁锈气息。
她摸了摸内侧口袋的录音笔，金属外壳冰凉坚硬，心跳快得像要跳出喉咙，耳膜嗡嗡作响。
“小姑娘。”
老K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砂纸摩擦般的沙哑，像钝刀刮过铁皮。
苏小满转身，看见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倚着银色轿车，嘴里叼着烟，火光在他脸上明灭，映出一道深长的疤痕。
烟味混着皮革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你以为自己是谁？顾昭的小女朋友？”
“我是顾昭的同桌。”她往前走了两步，故意让手机屏幕照到他的脸，冷光映出他扭曲的嘴角，“他说过，同桌要互相帮忙。”
老K把烟碾在车顶上，火星子溅到她脚边，烫得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帮忙？他帮你写作业，你帮他找死？拳馆的规矩你懂吗？签了合同就得打满三年，他奶奶的医药费……”
“我懂。”苏小满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金属按键在指尖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我还懂，威胁未成年人是要进局子的。”
老K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猛地掐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皮肤被挤压的痛感直冲神经。
“把这破玩意儿关了。”
“昭哥！”苏小满喊得又急又响，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回荡，“你说的兄弟呢？”
话音刚落，停车场的灯“唰”地全亮了，白光如潮水般涌来。
顾昭带着五六个穿运动服的男生从柱子后面冒出来，最前面的男生抄着橡胶棍，后面的举着手机——全在录像。
“老K。”顾昭走过来，把苏小满拉到身后，声音低沉却坚定，“我退赛。”
老K的手还悬在半空：“你知道退赛要赔多少……”
“我奶奶的医药费你早算在我头上了。”顾昭扯松领口，喉结滚动着，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但她不一样。”他侧过身，露出身后脸色发白的苏小满，“你动她一根汗毛，我立刻带着这些兄弟去局子自首——地下拳馆的账，够你喝一壶的。”
穿运动服的男生们纷纷点头。
最壮的那个挠挠头，橡胶棍在掌心拍了拍：“昭哥对我们不错，我们听昭哥的。”
老K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他盯着顾昭身后的苏小满，又扫过周围举着手机的男生，突然笑了：“行啊，顾昭。你护着你的小宝贝，我倒要看看，没了拳馆的钱，你奶奶的医药费从哪来。”
他转身钻进轿车，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刺耳极了，像玻璃被生生刮裂。
老K的轿车远去，刺耳的轮胎碾压声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顾昭拉着苏小满的手，两人默默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意，苏小满的思绪还停留在刚刚的对峙中，手腕上的淤痕隐隐作痛。
路过住院部大楼时，她不经意地抬头，看见天台边缘站着个影子。
月光照亮那人的校服领口——是阿飞。
他垂着胳膊，不知道在看什么。
风掀起他的衣角，猎猎作响，他突然开口，声音被风揉碎：“也许……我真的该换个阵营了。”
苏小满刚要说话，顾昭的手机响了。
他接完电话，低头对她笑：“奶奶醒了，说要见你。”
她摸了摸书包里的录音笔，想起明天要做的事。
晨光会从教室窗户斜斜照进来，楚晴的马尾辫扫过桌面，她会把录音笔推过去，说：“帮我交给陈主任。”
但此刻，她只看着顾昭发亮的眼睛，说：“走啊，我给奶奶带了她最爱的桂花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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