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背影，像是被全世界的重量压垮，每一步都踩在苏小满的心尖上。
她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出声挽留。
她知道，此刻的顾昭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个能让他独自舔舐伤口、权衡利弊的空间。
她已经把自己的底牌——一张写着“同归于尽”式浪漫的志愿表，拍在了他面前。
剩下的，是他的选择题。
夜晚，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顾昭回到空无一人的家，没有开灯。
他像一尊雕塑，在黑暗中坐了很久，直到手机屏幕的微弱光亮起，像一盏引魂灯，照亮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一只胖乎乎的橘猫，旁边是三个字“小满的校园日常”。
这个账号，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从不敢点开。
他怕看见那些自己刻意忽略的细节，怕看见那双总是追随着他的眼睛，更怕看见那份他假装不懂的深情。
但今晚，他投降了。
他一页页地往下翻，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翻阅圣经。
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故作的平静。
第一幅，是清晨六点半的操场。
画面里的少年一手拿着豆浆，另一只手却偷偷摸摸地从背后掏出一个肉包子，表情既满足又警惕，活像一只偷粮的仓鼠。
配文是：“某位顾姓同学，说好的一起减肥，你却偷偷吃了粉，还加了个包子。#今天你背刺我了吗#”
第二幅，是大扫除。
少年站在窗台上擦玻璃，女孩在下面扶着梯子，结果一桶水“不小心”打翻，水花溅了少年一身。
画面定格在少年回头怒视，头发滴着水，脸颊却莫名可疑地泛红。
配文：“震惊！高冷学霸惨变落汤鸡，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请关注今天的《走进高三（2）班》#玩水我是专业的#”
第三幅，第四幅……
有他在讲台上被老师提问，明明紧张得手心冒汗，却还要强装镇定，结果被她画成了Q版炸毛猫。
有他在篮球场上盖帽，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被她画成了“平地摔王者”，旁边还P了个“菜就多练”的狗头表情包。
每一幅画，都是一个被她珍藏的瞬间。
那些他以为无人问津的日常，被她用画笔细细描摹，注入了独一无二的少女心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却不知道，身后一直有一束光，将他所有的狼狈、逞强和伪装，都温柔地照亮。
当他翻到最后一幅时，呼吸猛地一滞。
那是一张构图宏大的画。
画面的近景是两个穿着校服的背影，一高一矮，并肩站在山顶。
远方，是灯火璀璨的城市天际线，一座宏伟的美术馆在城市中央熠熠生辉，上面赫然是A大的校徽。
画的标题，只有一行字——《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城市》。
不是“我想去A大”，而是“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城市”。
那一刻，顾昭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再揉碎，酸涩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以为苏小满追逐的是A大那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到头来才发现，她追逐的，自始至终，只有他而已。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那双通红的眼眶和顺着下颌线滑落的一滴泪。
他猛地关掉手机，抓起外套冲出了门。
冰冷的夜风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没有回家，而是驱车去了市医院。
奶奶的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老人已经睡下，呼吸微弱而平稳。
顾昭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奶奶苍老的睡颜。
责任和梦想，亲情和爱情，像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苏小满那句“我不是来拖累你的，我是来和你一起扛的”，还在耳边回响。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奶奶唯一的依靠，是他必须扛起这个家。
可现在，有个女孩却想来替他扛起一半的世界。
他该怎么选？
选A大，就是选择未来，选择苏小满，但可能要冒着无法在奶奶身边尽孝的风险。
选B大，就是选择安稳，选择责任，但要亲手埋葬自己和苏小满的未来。
这道选择题，比任何一道数学压轴题都更难，几乎无解。
第二天，高三（2）班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恋爱的酸臭味，混合着八卦的芬芳，以及决战前夕的肃杀。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在观察着风暴中心的两个人。
苏小满，一如既往。
早读，背书，刷题，仿佛昨晚那个扔出王炸的不是她。
她甚至还有闲心在草稿纸上画了个Q版的周老师，旁边配文：“今天也是为周老师的发际线操碎心的一天。”
她只是偶尔抬眼时，视线会不经意地掠过顾昭的座位。
他今天格外沉默，周身的气压低得能养活一整个北冰洋的企鹅。
课间操，两人在走廊上迎面遇上。
狭路相逢。
全班同学的八卦雷达“嗡”地一下竖了起来，假装打水的，假装上厕所的，假装看风景的，目光全都黏了过来。
顾昭的脚步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苏小满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没有停顿，没有斜视，只是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想不明白就多刷两套五三，物理题能解决宇宙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
说完，扬长而去，留下顾昭一个人在原地，表情比黑洞还像黑洞。
周围的吃瓜群众瞬间石化：我靠！
剧情不是这么走的啊！
说好的苦恋情深、你追我逃呢？
怎么变成学霸在线较量，用五三当武器了？
这画风不对啊！
苏小满回到座位，深吸一口气。
她不是不想理他，而是不能。
她已经把压力给到了极致，再多说一句，都可能变成逼迫。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
姐现在是钮祜禄·小满，一心只想搞事业。
爱情的苦，哪有画画的苦来得纯粹。
她拿出画板，继续完善自己的校园系列漫画。
申请奖学金的材料已经递交，但她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不确定的名额上。
她要做的，是让自己拥有更多的选择权。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转眼，就到了周二下午。
班级公告栏前忽然围了一群人，爆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一张红底金字的宣传海报被贴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重磅消息！A大插画社全国巡回宣讲会·我校站！”
“特邀嘉宾：A大明星学长，国内新锐插画师——林泽！”
“时间：周三下午两点半，学校大礼堂。”
海报上的“A大”两个字，像带着电，瞬间击中了全班同学的神经。
那可是A大啊！
传说中的艺术殿堂，是每个美术生梦里的应许之地。
苏小满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张海报上，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机会。
这不仅仅是一场宣讲会，更是一个近距离了解A大、甚至被提前看中的绝佳机会。
她申请奖学金的材料，最终也是要递交到这些人手里的。
她几乎能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发出了清脆的“咔哒”声。
她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与此同时，教室后排，顾昭也看到了那张海报。
他的视线在“A大”两个字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钟，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移开，最终落在了那个站在人群最前方、背影挺得笔直的女孩身上。
她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眼神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光。
那是一种，名为“野心”的光。
苏小满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座位，拿出课程表，用红笔在“周三下午”那一栏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她的主场，来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