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玻璃，冰冷而锋利。
顾昭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那段监控视频像一根毒刺，反复扎着他的神经。
画面里，那个代替他上场的倒霉蛋，脸上的血和汗混在一起，糊得看不清五官，而拳馆老板老K，就那么事不关己地在角落里吞云吐雾，烟头的猩红光点，像是地狱的门票。
阿琳的附言更是重磅：“昭哥，你再不来，下个躺下的就是你自己。”
这哪是恐吓，这他妈是直播预告。
顾昭攥着手机，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知道，老K那帮人，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
他们是盘踞在城市阴影下的鬣狗，一旦嗅到血腥味，就会死咬不放。
他从校服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那张被体温捂得温热的志愿表。
苏小满清秀的字迹，在昏暗中像一道微光，上面填着的A大，是他想都不敢想的远方。
“我不想走，”他对着那张纸，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我更不想她看着我，像条狗一样倒下。”
第二天清晨，空气里还带着露水的凉意。
苏小满像往常一样，在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下等他，踮着脚尖张望。
她以为会看到那个熟悉的、骑着破旧山地车的身影，结果，顾昭却从反方向的公交站台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的校服外套皱得像一团咸菜干，眼底是两片浓重到化不开的乌青，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别惹我，我快要emo了”的颓丧气息。
“你怎么……”苏小满话没问完，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里一沉，“你昨晚又去拳馆了？”
顾昭摇了摇头，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喉咙里滚过一遍沙子：“我没去，但他们不会放过我。”他顿了顿，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话说完，“小满，也许……我们该冷静一下。”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苏小满盯着他，那双总是盛着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像结了冰。
几秒后，她忽然笑了，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一丝嘲讽和了然。
“顾昭，你是不是觉得上演一出‘为你好所以离开你’的古早偶像剧，特有范儿？”她反手握紧他的手，力道大得让他吃惊，“你以为躲开我，就能保护我？你当我是温室里的豌豆公主，还是觉得我是个只会哭的傻白甜？”
不等顾昭反应，她猛地从书包里抽出一张打印得整整齐齐的A4纸，几乎是拍在了他胸口。
那是一封来自A大的官方邮件截图，标题加粗加大——“新锐青年艺术家奖学金”全额资助确认函。
“我已经拿到了A大的预录取资格，学费、住宿费全免。”苏小满抬起下巴，眼里的冰层已经融化，取而代之的是灼人的火焰，“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还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顾昭彻底愣住了，他看着那张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得他头晕目眩。
他所有的退路，他自以为是的“保护”，在苏小满这张“王炸”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午休时间，教学楼后巷，蝉鸣聒噪。
阿琳像个幽灵一样凭空出现，拦住了准备去小卖部的苏小满。
她穿着紧身的黑色T恤，手臂上是若隐若现的纹身，眼神锐利如刀。
“你以为一张奖学金就能解决一切？”阿琳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混迹街头特有的冷漠，“昭哥欠拳馆三场比赛，按规矩，违约金五万。他不去打，就得有人替他上——而你应该知道，替打的人，十个里有九个，下半辈子都得在轮椅上过。”
苏小满的脸色白了白，但眼神依旧没退缩，反而冷笑一声：“所以呢？这就是你们用他奶奶的医药费，逼他回去打黑拳的理由？”
阿琳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冰冷：“我不是来威胁你，我是来提醒你。他踩在泥潭里，不是你这种活在阳光下的人能救的。你拉他一把，只会被他一起拖下水。”
苏小满没有回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方向却不是教室，而是美术室。
她“砰”地一声推开美术室的门，熟练地翻出数位板，连接电脑，然后面无表情地打开了自己拥有三万粉丝的直播软件。
直播间的名字被她飞快地改成——“小满的校园日常”特别篇：为我最好的朋友正名。
“哈喽家人们，今天我们不画沙雕段子，不讲校园趣闻。”苏小满对着摄像头，声音还有些微颤，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今天，我画一个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手中的数位笔在画板上开始飞舞。
没有复杂的构图，没有绚丽的色彩，只有简洁有力的黑白线条。
画面上，一个清瘦少年的背影渐渐成型，他坐在拳馆破旧的更衣室里，低着头，一圈一圈地用白色绷带缠绕着自己的拳头。
灯光从他头顶打下，将他的身影勾勒成一个孤独而倔强的剪影。
画的旁边，苏小满打下一行字：他不是你们口中的校霸，是独自替奶奶扛起巨额医药费的少年。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了。
“卧槽？什么情况？这是顾昭？”
“破防了家人们，这背影也太让人心疼了吧！”
“我就说顾昭不是坏人，上次他还帮我把掉进水沟里的饭卡捡起来了！”
“所以，他打拳是为了赚钱给奶奶治病？这剧情也太虐了……”
苏小满没有理会弹幕，她将直播标题再次修改，每一个字都像泣血的杜鹃——“为顾昭筹集三万元手术费，您的每一笔打赏，都是在救他的命。”
她打开了平台的捐款通道。
下一秒，屏幕被“666”、“加油”、“心疼昭哥”和各种礼物的特效淹没。
捐款通道的数字，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疯狂跳动。
五分钟后，数字定格在两万零三百一十四元。
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
顾昭刚走出教室，就收到了苏小满发来的直播回放链接。
他点开视频，看着画面里那个被画成剪影的自己，听着苏小满在视频最后，用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他很好，他只是有点累了。他值得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顾昭几乎是立刻转身，发疯似的冲了出去。
他在楼梯口，迎面撞上了正准备离开的阿琳。
阿琳面无表情地递过来一张手机截图，是拳馆的账户收款记录。
“两万已经到账，老K让我转告你，看在钱的份上，暂时不派人找你麻烦。”她顿了顿，补上一句，“但老板也说了……这只是个开始。他觉得你女朋友，是个不错的摇钱树。”
顾昭死死攥着手机，屏幕上还定格着苏小满的脸。
他眼中的挣扎、迷茫、痛苦，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凝聚成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锋利。
“那我就让他们知道，”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不是一个人在打。”
与此同时，高三（二）班的班主任办公室里，周老师正戴着老花镜，审阅着学生们提交的“个人成长报告”。
当他翻到苏小满那份堪称范本的报告时，目光却被附在最后的一张报名表吸引了。
那是一份“A大艺术系暑期精英集训营”的申请表，报名截止日期，就是明天。
这并不奇怪，以苏小满的专业水平，参加这种集训营是理所当然的。
但让周老师眉头紧锁的是，在申请人那一栏，除了苏小满，还有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名字——顾昭。
而在顾昭名字的旁边，有一行娟秀的手写备注，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周老师凑近了些，看清了那行字，瞳孔猛地一缩。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那张薄薄的报名表，此刻在他手中却重如千斤。
他盯着那行备注，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一个决定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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