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夜的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混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名为“解放”的躁动。
窗外，第一道闪电像手术刀划破天际，紧接着，雷声轰隆，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颠覆过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三班的玻璃窗上，瞬间汇成水幕，模糊了窗外的一切。
苏小满对此置若罔闻。
她像个虔诚的信徒，独自守在这间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指尖轻轻拂过速写本的封面。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这本厚厚的速写本，就是她的整个青春编年史，而主角，只有一个——顾昭。
她翻开第一页。
那是高二开学第一天，他作为值日生，被后排那个手滑的胖子泼了一身豆浆，白色的校服上印着一大块滑稽的黄渍。
他没生气，只是拧着眉，一脸“我真的会谢”的表情，默默拿起拖把，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
那一刻，苏小满的笔就没停下来过。
她一页页地翻。
天台上，他把一张皱巴巴的银行卡塞给被混混勒索的同桌，侧脸的线条比远处的城市天际线还要坚毅；篮球场上，他一记三分绝杀，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落，全场的尖叫仿佛都与他无关；甚至是午休时，他趴在桌上睡觉，阳光在他柔软的黑发上跳跃，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岁月静好得不像话。
这些画，有的潦草，有的精致，每一笔都藏着她不敢宣之于口的少女心事。
这简直就是一部大型暗恋纪录片，要是被顾昭本人看到，她大概会当场表演一个原地飞升，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唉，做个勇敢的人！”苏小满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驱散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高考都结束了，是骡子是马都拉出去遛完了，再纠结这些也没用了。
她翻到速写本的最后一页，那是一片干净的空白，像他们未卜的未来。
窗外的雷声更响了，震得窗框嗡嗡作响。
苏小满望着那片空白，鬼使神差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如果……如果能听见你的心，就好了。”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巨响，教室那扇饱经风霜的后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推开。
苏小满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速写本差点飞出去。
她惊魂未定地望向门口，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风雨里。
是顾昭。
他浑身上下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黑色的短发紧贴着额头，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往下淌。
校服外套敞开着，里面的T恤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结实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暴雨的冷冽气息，唯独怀里，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姿态，死死护着一本……泛黄的旧课本？
苏小满的大脑当场宕机。
这什么展开？
高考结束夜，校霸冒着倾盆大雨勇闯教室，就为了……一本二手教材？
这剧情走向，连晋江文学城的码字工都不敢这么写吧！
顾昭没说话，径直穿过一排排桌椅，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苏小满的心跳上。
雨水顺着他的裤腿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清晰的水渍路径。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苏小满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混杂着雨水和淡淡青草的味道。
她紧张得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CPU都快烧了。
顾昭低头，将怀里那本被他舍命保护的课本，轻轻地、郑重地，放在了她的速写本旁边。
苏小满的目光落在封面上。
《高二物理·顾昭》。
那两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因为被雨水浸泡，墨迹微微晕开，像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她抬起头，眼里写满了问号：“你……回来拿书？”
顾昭没回答，只是用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看着她，下巴微微一扬，示意她翻开。
苏小满满心疑窦，指尖带着一丝颤抖，翻开了课本的第一页。
她以为会看到什么物理公式或者课堂笔记，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密密麻麻、写满了每一寸空白的清俊字迹。
“20XX年9月12日，晴。今天她换了芥末三明治，坐我前面的胖子说难吃得像新型生化武器。我没说话，因为我被呛得眼泪直流，差点当场去世。可我不想骂她，我只想记住她递给我水时，笑得像只偷腥的猫的样子。”
苏小满的瞳孔猛地一缩。
芥末三明治……那是她黑暗料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手指僵硬地翻开第二页。
“20XX年11月3日，阴。她说，如果这次月考再考不好，她爸妈就要让她复读。我一整晚没睡着。我不是怕自己考不好，也不是怕毕业后会走散。我是怕她真的回头看我一眼，却发现我还傻乎乎地停在原地，一步都没追上来。”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原来，那次她破天荒考进年级前五十，不是因为拜了孔夫子，而是因为身后有个人，比她自己还在意她的未来。
她的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一页，又一页地翻下去。
每一页，都是她不知道的顾昭，都是她错过的细节。
“拳赛的时间和她交志愿表的时间冲突了。我跟拳馆老板磨了半天，说我奶奶那天过寿，硬是把时间改了。老板骂我‘恋爱脑没出息’，但我觉得值了。能陪她走那一段路，比拿奖金还开心。”
“昨晚做梦，喊了她的名字。阿琳那张八卦的脸凑过来问我‘苏小满是谁’，我差点没从床上弹起来。还好我反应快，说是我家新养的猫。”
“她画的那个沙雕小人漫画，被人传到了贴吧。我偷偷截图，设成了手机锁屏。每次解锁，都觉得一天的心情都变好了。”
苏小满的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书页上的字迹开始摇晃、旋转。
原来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月亮，也一直在偷偷地爱着她这颗不起眼的星星。
她以为的单向奔赴，竟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双向暗恋。
她直接一个大破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砸在书页上，与未干的雨渍融为一体。
她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长篇大论的日记，只有一行字，写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力，笔锋凌厉，仿佛要刻进纸张里。
“苏小满，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走下去。不是你追我，是我终于敢牵你的手了。”
这句直球告白，像一颗精准制导的炸弹，在她心里轰然炸开。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安、所有的自我怀疑，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她再也控制不住，指尖颤抖着抚过那行字，泣不成声。
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顾昭不知何时已经蹲下身，与她平视。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粗糙的指腹，笨拙又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他的声音因为刚淋过雨，带着一丝低哑的磁性，“以后我陪你笑。”
他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说道：“以前，我不敢说。我家那情况，你知道的……我怕配不上你，怕把你拉进我这一地鸡毛的生活里。”
“现在，我想通了。我不是什么完美的人，浑身都是缺点，但我愿意为你，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说着，他从湿透的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被塑料袋小心包裹着、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他展开，那是一张A大附属医院的护工合同。
“奶奶的陪护，我已经找好了，是正规医院的。拳馆那边，我也跟老板说了，以后只打正规比赛。”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暑假集训回来，我就去省城租个小房子，找份兼职。我不想离你太远，我想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的话，朴实得没有一丝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能击中人心。
苏小满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他冰凉但坚实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顾昭你这个笨蛋！大笨蛋！”她带着哭腔控诉，“你早就配得上我了！从你替我值日那天起，从你梦里喊我名字那天起，你就配得上！你就是我的永远的神！”
顾昭被她撞得一个趔趄，随即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反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轻轻地蹭了蹭。
“好，我是笨蛋。”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窗外，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教室里的灯管因为电压不稳，忽明忽暗，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写满了数学公式的黑板上，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同一时间，行政楼三楼的办公室里，班主任周老师正端着一杯枸杞茶，站在窗前。
他望着远处教学楼那唯一亮着微光的教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
“这一届啊，总算有人把青春走成了圆满。”他轻声自语，转身准备拉上窗帘。
而在教学楼下方的花坛阴影里，一个穿着连帽衫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举着手机，将那间教室里相拥的剪影完整地录了下来。
屏幕的幽光照亮了她年轻的脸，那是林晓雪的表姐。
她将视频保存，熟练地点开一个微信对话框，将视频发送了过去。
对方几乎是秒回，发来一个问号。
林晓雪的表姐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冷笑，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毕业典礼上，我要让全校都知道，他们眼里的天之骄子顾昭，背地里就是个靠打黑拳赚钱的烂仔、混混！”
消息发送成功。
手机另一端，被备注为“小雅”的女孩看着屏幕上那段拥抱的视频，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看一段无关紧要的风景。
她没有回复林晓雪表姐那句充满煽动性的话，只是将视频默默存进了手机的加密文件夹。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宿舍窗外的雨幕，精准地落在了学校行政楼的方向。
那里，有可以连接全校所有广播喇叭的广播室。
毕业典礼……当众播放一段录音，似乎比一段模糊的视频更有冲击力。
小雅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敲，一个更周密的计划，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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