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把电动车停在老巷口时，后车座的苏小满正揪着他校服衣角，指尖在布料上绞出小褶子。
他偏头看她，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嘴上却装镇定：“我画过奶奶三次，连她藤椅扶手上的裂纹都记着呢。”
“那也不许乱说话。”顾昭喉结动了动，从车筐里摸出个牛皮纸袋，“她上个月把降压药当糖豆吃，现在记性跟筛子似的——”说到这儿突然顿住，耳尖泛红，“总之…别问拳馆的事。”
苏小满往他手心里塞了块水果糖，糖纸窸窣响：“昭哥，你紧张得像要见我妈那次。”
顾昭确实紧张。
上周三他在拳馆被人扫中肋骨，疼得蹲在角落都没皱眉头，此刻站在斑驳的红砖墙前，钥匙插进门锁的手直打颤。
门内传来“哐当”一声，是奶奶的竹椅被碰倒了。
“昭昭回来啦？”
门开的瞬间，苏小满就看见记忆里的老太太——蓝布衫洗得发白，银发用黑卡子别成发髻，正扶着门框笑。
她手里的搪瓷杯还冒着热气，杯身印着褪色的“先进工作者”字样。
“奶奶，这是苏小满。”顾昭喉结滚动，把人往身前带了带。
老太太眯起眼，目光在苏小满脸上转了两圈，突然拍了下大腿：“你是那个画画的小满！”她转身往屋里走，拖鞋踢得地板咚咚响，“昭昭手机锁屏天天换你画的他，上次画他举着奖状，我还说这小子哪来的奖状——”
“奶奶！”顾昭耳尖红得滴血，慌忙去扶她胳膊。
苏小满却先一步蹲下来，把老太太脚边的毛线团捡进竹篮：“奶奶您记得我呀？”
“咋不记得？”老人拉着她的手往屋里拽，掌心的温度像晒过的棉被，“上个月他蹲我床边画素描，我问画谁呢，他说‘画小满的眼睛’，我说眼睛有啥好画的，他说‘奶奶您不懂，她眼睛里有星星’。”
顾昭的耳尖从红变紫，苏小满憋笑憋得肩膀直抖，把藏在身后的茶杯递过去：“奶奶，我给您带了新杯子。”
青瓷杯身映着暖黄灯光，杯壁上用釉下彩画着朵小满花，花瓣舒展得像小太阳，底部一行小字“昭奶奶专属”在光下泛着细闪。
老太太捧着杯子左看右看，指腹蹭过“专属”两个字：“比昭昭送我的瓷马强多了，那小子去年买的，我一摸马背就扎手——”
“那是唐三彩！”顾昭急得去抢茶几上的橘子，却被奶奶拍开手，“给小满剥，你剥的瓣儿都碎。”
苏小满接过橘子，果肉甜得舌头都发颤。
老太太端着新杯子抿茶，忽然手一松，杯子往桌边滑去。
顾昭“腾”地站起来，袖口带翻了烟灰缸，苏小满却比他更快，指尖稳稳托住杯底。
“奶奶，这杯子底滑，我明天就去买防滑垫。”她把杯子重新塞进老人手里，手指轻轻扣住杯身，“或者换个带橡胶底的，您用着稳当。”
老太太望着交叠的两只手，突然说：“小满啊，你来之前，昭昭半夜总哭醒。”
顾昭剥橘子的手猛地一僵，橘瓣“啪”地掉在茶几上。
苏小满抬头，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我装睡呢。”老太太摩挲着杯壁上的小满花，声音轻得像叹气，“他蜷在床角，小声喊‘奶奶别离开’，我心疼得慌，又不敢睁眼——这孩子啊，总把苦往肚子里咽。”
苏小满喉咙发紧，悄悄勾住顾昭的小拇指。
少年的手指在发抖，却反过来把她的手攥得死紧。
“奶奶，我以后每天都来陪您。”她吸了吸鼻子，“我画漫画可快了，您给我讲昭昭小时候的事，我画成画册，等他老了走不动道，我就念给他听。”
老太太笑出了眼泪，伸手摸她发顶：“好，好，我这把老骨头啊，就等着看你们——”
“奶奶！”顾昭突然站起来，把剥好的橘子塞进她手里，“您看您，说这些干什么。”他转身去厨房倒水，背影有点踉跄。
苏小满跟着走过去，看见他对着水龙头猛搓脸，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昭哥。”她踮脚给他擦脸，“奶奶说的是真心话，我也是。”
顾昭低头吻她发顶，声音哑得厉害：“以前带女生回来，她都说‘昭昭别耽误人家’。今天…她拉着你手说‘以后常来’。”
苏小满掏出手机，给他看刚编辑好的朋友圈草稿：九宫格是奶奶举着茶杯的照片，配文：“见家长成功！奶奶说我是‘正牌小尾巴’（昭哥原话：尾巴就尾巴，反正不松）”。
顾昭盯着屏幕笑，指尖点了点“正牌”两个字：“她确实这么说的。刚才你扶她时，她偷偷跟我说‘这姑娘眼里有光，照得我心里暖’。”
巷口的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顾昭骑着电动车载她往回走，苏小满环着他腰，听见他低低说：“小满，我好像…比昨天更爱你了。”
“那明天呢？”
“更爱。”
回到出租屋时，楼道里飘着茉莉香。
周老师抱着个档案袋站在门口，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我就知道你们今天去老城区了。”
她把档案袋递给苏小满：“高三德育分评优材料补全了，顾昭的推荐信我写了三封——市奖、省奖、还有A大的特招。”她拍拍顾昭肩膀，“别总说自己是拳馆混子，你帮隔壁王奶奶修水管、给留守儿童补课的事，够写半本德育手册。”
苏小满翻着材料，突然红了眼眶：“周老师，您怎么——”
“怎么知道？”周老师笑，“你微博发的《教室后窗的星星》，画的是顾昭蹲在窗台给流浪猫喂牛奶。我就站在他身后，他没发现。”她看看两人交握的手，“你们一个用画笔改写命运，一个用拳头扛起责任。现在，该用真心去拥抱未来了。”
苏小满扑过去抱她，顾昭站在旁边挠头，耳尖又红了：“周老师，等我们结婚…”
“当证婚人？”周老师推推眼镜，“这事儿我可记着了。”
深夜，顾昭趴在书桌上写计划书。
台灯暖黄的光里，他划掉“Day -1：说服奶奶”，在下方郑重写下：“Day 0：奶奶点头，小满正式成为我家‘编外成员’（奶奶说：编外啥，直接转正）”。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苏小满，对方秒回个举着小猫的表情包：“那我明天开始，更新《重生回高二》最终章——《这一次，我们都没再错过》。”
苏小满抱着平板坐在飘窗上，绘图软件的界面亮着。
她新建画布，标题输入到“终章：从高二到白头”时，鼠标停在“保存”键上。
晚风掀起窗帘，吹得画稿哗啦响。
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轻声问自己：“如果重来一万次，我还会选择在开学第一天，抢他的同桌位吗？”
晨光漫进窗户，落在书桌上摊开的漫画原稿上。
最新一页画着扎马尾的女生，踮脚把座位表上“顾昭”旁边的名字改成“苏小满”，对话框里写着：“这次，我偏要做你的小尾巴。”
床头闹钟“叮”地响起，苏小满揉着眼睛爬起来。
行李箱安静地立在墙角，箱面贴着张便签——顾昭的字迹：“A大见，我的小尾巴。”
她弯腰提起箱子，阳光透过玻璃在箱身上跳跃。
楼道里传来熟悉的电动车声，还有顾昭带着笑的喊叫声：“苏小满！我帮你搬行李！”
门开的瞬间，风卷着晨露的香气涌进来。
苏小满望着楼下那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突然觉得，有些答案，根本不需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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