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嗡鸣。
苏小满进门时,闻到了浓重的咖啡味——玻璃茶几上摆着四个一次性纸杯,最边上那个还冒着热气,杯壁凝结的水珠在木纹桌面上洇出深褐色的圆斑。
"坐。"辅导员揉了揉发涩的眼角,米色针织衫的袖口沾着没来得及擦掉的中性笔印,"教育局的督办函......"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抽出那份文件推过来,封皮上的公章在台灯下泛着冷光,"说要维护高校形象,暂停处理社团联盟的问题。"
顾昭的指节抵在膝盖上,指腹轻轻摩挲着牛仔裤的车线。
他昨晚只睡了三小时,眼下浮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比任何时候都亮:"所以他们怕的不是影响,是真相。"
"小顾说得对。"辅导员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自嘲的锋利,她从文件夹最底层抽出一沓打印纸,纸页边缘还带着碎纸屑,"可我昨天半夜把社团经费异常报告抄送给了省纪委。"她敲了敲纸页上醒目的红色"加急"章,"现在有人想捂盖子,得先问问纪委答不答应。"
苏小满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下唇。
前世她被欺负时,总觉得大人世界的规则像堵密不透风的墙;现在这堵墙露出了条裂缝,漏进来的光刺得她鼻尖发酸。
她伸手碰了碰那份报告,纸张有点毛糙,是学校打印室的老机器印的:"老师需要我们做什么?"
"五天。"辅导员竖起五根手指,指腹因为长期握笔有些变形,"五天内把真相送到更多人眼前。
等纪委的人下来,舆论基础越扎实,他们越难动手脚。"
顾昭突然站了起来,椅子在地上发出轻响。
他弯腰把苏小满散在椅背上的帆布包理好,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我有个主意。"他转身时,黑色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露出额前翘起的碎发,"办辩论赛。
主题就叫'校园自治与透明管理',议题设为'当权力失去监督,我们该沉默还是发声?
'。"
李然猛地拍了下大腿,武术社社长的掌心带着常年打拳的薄茧,这一下把桌上的咖啡杯震得晃了晃:"高啊!
辩论赛是学生自发活动,校媒直播平台他们总不能说封就封吧?"他摸出手机快速划拉,"我这就去社团联盟登记,就说武术七八社联合十个兴趣小组办的——他们要压,得压十个社长的联名申请!"
阿飞的手指在膝盖上敲着摩斯密码,这是他兴奋时的老毛病。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马克笔,在玻璃茶几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流程图:"直播平台用校媒的服务器,他们要删内容得走审批流程。
我还能黑......咳,技术支持,确保直播流同步到三个校外平台。"他耳尖有点红,到底没把"黑进后台"说出口。
苏小满盯着茶几上的流程图,突然笑出了声。
前世的她总觉得自己像只缩在壳里的蜗牛,现在身边这群人,有的像锋利的刀,有的像结实的盾,有的像会发光的萤火虫——而她,终于学会了举火把。
"我来做舆论引导。"她掏出平板打开画图软件,笔刷在屏幕上划出流畅的弧线,"九宫格漫画《一个U盘背后的八万元去向》,用插画拆解资金流向。"她调出草稿给众人看,第一格是戴方眼镜的卡通小人抱着公章,第二格是钱袋钻进写着"空壳公司"的黑箱子,"前三张放微博,结尾留钩子:'想知道结局?
去听明天的辩论赛现场。
'"
辅导员看着屏幕上的漫画,突然伸手碰了碰苏小满的手腕:"你画的那个戴方眼镜的小人......像不像去年被处分的财务处老王?"她眼里浮起点促狭的笑,"打码记得把他的痣也打上,那痣长在左眼角,辨识度太高。"
满屋子人都笑了。
这笑声像颗小火星,"噼啪"一声,把压在心头的阴云烧出个洞。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过得像被按了快进键。
顾昭带着李然在食堂门口摆宣传桌,路过的学生签名字条贴了满满一面墙;阿飞在计算机房熬了两个通宵,键盘敲得比打游戏时还快;苏小满的漫画刚发三条,评论区就炸成了烟花:"小满老师这是把会计报表画成了连环话本啊!""那个黑箱子上的锁眼好像沈学姐的校徽?
细思极恐!"
辩论赛当晚,大礼堂的台阶上都坐满了人。
苏小满抱着平板挤过人群时,听见两个学妹在小声嘀咕:"你说正方能赢吗?""赢不赢不重要,我就想看看沈学姐的脸色——她可是社团联盟的名誉顾问呢。"
聚光灯亮起时,顾昭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目光牢牢锁着台上。
他今天穿了件白衬衫,领口最上面的纽扣没系,露出点锁骨。
苏小满知道,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前世他打地下拳赛前,也总把领口松两扣。
反方三辩刚说完"不应过度追究学生干部责任",苏小满突然站了起来。
她的帆布包带勾住了椅子,"哗啦"一声响,全场目光"刷"地聚过来。
她弯腰理好包带,抬头时眼里闪着光:"我是观众,能申请发言吗?"
主持人愣了两秒,看了眼场边的辅导员。
辅导员冲他点了点头——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正红色的毛衣,在台下像团烧得正旺的火。
苏小满走上台,平板屏幕亮起的瞬间,礼堂的灯突然暗了。
那是阿飞的手笔——他说"氛围组得专业"。
音频里先是电流杂音,接着是道沙哑的男声:"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恶人......我只是输了还不肯认。"
全场寂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风声。
苏小满望着最后一排的窗户,月光透过玻璃洒在她发梢上:"我们都以为坏人戴着面具,可有些人,一直穿着校服。"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扎破了所有伪装的平静。
散场时,人潮像退潮的海水般慢慢散开。
李然摸黑从裤袋里掏出张纸条,纸边卷着毛,显然被反复折过:"刚才有个穿黑外套的人塞给我,说'真正想帮你的人留的'。"他压低声音,武术社社长的嗓门难得这么小,"我没看清脸,他戴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
苏小满接过纸条,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见上面用中性笔写着串地址:城东开发区07号厂房。
字迹很工整,每个字都方方正正的,像用尺子比着写的。
顾昭凑过来看,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尖:"烈焰拳馆?"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我奶奶以前常说,城东有个老拳馆,是她年轻时学拳的地方......"
夜风掀起礼堂外的梧桐叶,一片叶子飘过来,轻轻落在纸条上。
苏小满捏着纸条的手紧了紧,能感觉到纸背凸起的纹路——那是钢笔写过后留下的压痕,像某种暗号。
远处传来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悠长的"叮——"声里,四个人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
他们站在台阶上,望着东边的天空,那里有片乌云正被风吹散,露出半轮月亮。
"去吗?"阿飞问,声音里带着点兴奋的颤抖。
"去。"顾昭说,手指轻轻碰了碰苏小满的手背,像在确认什么,"明天晚上,我们去看看,这地址后面,藏着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