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大礼堂的门刚推开一条缝，热浪就裹挟着此起彼伏的低语涌了出来。
苏小满被顾昭护在身后，望着前排挂着“媒体”胸牌的记者们，突然想起高二运动会时被塞进观众席的自己——那时候她连举手问老师问题都要捏着衣角，哪能想到有一天会站在这里，为别人的人生说上一句话。
“全体坐好！”辅导员推了推金丝眼镜，指尖在话筒上敲出两声清脆的响声。
礼堂顿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苏小满数着第三排记者的相机镜头——七个，比上周社团招新时的阵仗还大。
“本次听证会主题：关于社团联盟涉嫌滥用职权、操控舆情事件的调查质询。”辅导员翻开面前的文件夹，“首先请证人顾昭同学发言。”
顾昭站起来时，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苏小满看见他后颈微微发红——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高二家长会他被班主任叫上台念检讨时也是这样。
全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来，连角落里打盹的校报主编都竖起了耳朵。
“我今天带来三段证据。”顾昭走到投影仪前，喉结动了动，“第一段，是三小时前在康复中心录制的。”
音响里突然传出抽泣声。
周野带着哭腔的“原来我一直恨错了人”撞击着耳膜，前排有女生抽了抽鼻子，中年女记者的笔记本上洇开了墨点。
苏小满盯着顾昭的侧影——他的指节在桌沿敲了两下，那是她教他缓解紧张的小把戏。
第二段是账本扫描件。
“这是周野替社团联盟处理赞助费时的流水，每笔转账都备注了‘给妈妈买药’。”顾昭调出IP追踪报告，“第三段，这些是沈若曦学姐帮他修改论坛帖子的后台记录。”
礼堂里炸开一片嗡嗡声。
坐在苏小满斜前方的校学生会主席猛地直起腰，钢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顾昭等噪音小一些，才又开口：“我想证明的不只是清白。”他的声音轻了些，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还有——有些人，不该被遗忘。”
“请当事人沈若曦同学上台。”辅导员的目光转向右侧。
苏小满这才注意到礼堂侧边的座位。
沈若曦站起来时，马尾松松垮垮地垂在肩头，比上次在社团招新时见到的要瘦一圈。
她走到台前，攥着话筒的指节泛白：“我承认帮周野转移资金、删帖控评。”她扫过台下震惊的面孔，“但我没有恶意。他被拳馆打断肋骨时，在工地搬砖时，我看着他的微博私信——每条都写着‘这个世界不会好了’。”她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里泛着水光，“我就想让他看看，有人在偷偷拉他。哪怕……哪怕是用错了方式。”
她转向顾昭，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你当年救不了他，现在也不必非得原谅他。但请你……别让他再一个人熬下去。”
顾昭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苏小满攥紧平板的手松了松——她看见他的拇指在裤缝上蹭了蹭，那是他想摸她头发却忍住时的动作。
“我有补充发言。”苏小满突然举手。
辅导员点头时，她的心跳快得要撞穿肋骨。
平板投影亮起的瞬间，礼堂里响起轻轻的“哇”声。
动态漫画里，第一格是高二教室后排缩成一团的周野，铅笔在作业本上戳出洞；第二格是他蹲在拳馆角落，用脏抹布擦嘴角的血；第三格是康复中心的画架，素描纸上渐渐浮现出拳台的轮廓……最后一格，他抬头笑了，眼角还挂着泪。
“这些是我根据他微博碎片画的。”苏小满喉咙发紧，“他不是敌人，是我们错过的同学。”她想起今早康复中心的画展厅，周野攥着素描本说“原来有人在看我”时发亮的眼睛，“如果我们早点看见他的痛苦，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
前排戴眼镜的男生吸了吸鼻子，记者们的相机闪成一片。
苏小满坐下时，顾昭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像高二晚自习他偷偷传纸条时，笔尖轻轻戳她手腕的力度。
“我这里有份材料。”阿飞突然从第三排站起来。
苏小满这才发现他换了件干净的白T恤，连刘海都用发胶梳上去了。
他从斜跨包里抽出一沓文件，封皮上写着《校园心理健康预警机制建议书》，“铁狼、李然，还有二十三个曾经躲在厕所哭的同学都签了名。”
辅导员双手接过文件，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学校将成立专项小组，重新评估学生组织监管体系与心理支持网络。”她敲了敲话筒，声音比开场时柔和了些，“真正的校园秩序，不靠压制，而靠看见。”
散场时，夕阳把礼堂的玻璃染成橘红色。
顾昭帮苏小满提着平板包，经过媒体区时，有记者举着话筒凑过来：“顾同学，您为什么选择公开这些？”
他侧过身挡住苏小满，笑了笑：“因为有人教会我，藏着的伤口，只会烂得更深。”
回宿舍的路要经过梧桐道。
顾昭突然停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小满，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因为看不见彼此的疲惫，而走散？”
苏小满仰头看着他，晚霞把他的睫毛染成金红色。
她翻出书包里的高中课本——那本高二时被她画满小漫画的数学书，翻到夹着银杏叶的那页。
空白处密密麻麻地写着顾昭的字迹：“小满的早餐在抽屉”、“今天数学作业是23页”、“别帮林潇潇抄画了”。
最下面一行是她今早刚添的，用彩色笔描了花边：“我在”。
“不会。”她指着那行字，眼睛亮晶晶的，“因为我已经学会——提前写下‘我在’。”
风掀起她的发梢，顾昭低头把她拥进怀里。
远处的路灯依次亮起，暖黄的光漫过梧桐叶，像极了高二那年的晚自习后，他送她回教室取落下的画本时，走廊里那盏总爱闪烁的声控灯。
深夜，苏小满趴在宿舍桌上翻今天的采访录音。
手机突然震了震，私信提示音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
发信人ID是“周周的素描本”，头像正是康复中心艺术展上那幅拳击手背影的局部放大。
她点开消息：“谢谢你让我妈看到了我的画……她说，她认得这笔迹。”
手指在屏幕上顿住，苏小满盯着那行字。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桌上摊开的素描本上——最上面一页，是她今天在听证会上画的速记：顾昭说话时绷紧的下颌线，沈若曦泛红的眼尾，周野漫画里那个终于抬头的少年。
风掀起纸页，带起一阵沙沙响。
她突然想起康复中心里，周野妈妈摸着那幅素描时颤抖的手。
她说：“这孩子小时候总躲在厨房画锅碗瓢盆，笔锋跟他爸一个样……”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苏小满盯着“周周的素描本”的头像，突然意识到——那幅让她心悸的拳击手素描，画的根本不是顾昭。
是周野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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