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裹着暑气撞进纱窗时，苏母的手指还停在画册那行"真正的强大"上。
厨房飘来的豆浆香里，她恍惚又听见女儿昨夜的声音："妈，有些真相，该被看见的。"
"叮——"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声，苏小满的帆布包先探了进来，包侧的漫画挂件晃啊晃，画里扎歪马尾的姑娘举着半块三明治，边上歪歪扭扭写着"这次真的没换"。
"妈，顾昭奶奶做了糖醋排骨。"苏小满探进脑袋，发梢沾着点桂花香，"您不是说想尝尝老手艺？"
苏母这才惊觉自己在厨房站了半小时，豆浆早凉成了白汤。
她扯了扯皱巴巴的衬衫下摆，瞥见茶几上女儿临走前塞的保温桶——是她今早熬的红豆粥，现在还温着。
城南老小区的楼道比想象中干净，墙根爬着油绿的常春藤。
顾昭按响201门铃时，苏小满听见里面传来瓷碗相碰的脆响，还有老人带着笑的吆喝："昭昭，把你小满的拖鞋拿出来！
要那双绣兔子的，我今早刚晒过！"
门开的瞬间，热气裹着糖醋味涌出来。
顾奶奶穿着蓝布衫，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还攥着汤勺，看见苏小满眼睛立刻亮了："可算来了！
我这把老骨头五点就起来炖排骨，昭昭说你爱吃甜口，我特意多放了半勺糖。"
她的手像老树根似的暖，把苏小满往屋里带时，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三圈："比我孙子画里的还灵！
他房间那本速写本，每页都是你——上课托腮打哈欠的，跑操摔了膝盖咧嘴笑的，还有那次在食堂抢他最后一块红烧肉......"
"奶奶！"顾昭耳尖通红，弯腰把苏小满的包挂在玄关，"刘婶说今天要来送腌黄瓜，您汤快熬干了。"
话音刚落，对门传来"哐当"一声，刘婶举着玻璃罐挤进来，花衬衫上沾着点面粉："我就说听见笑声！
小满是吧？
上次昭哥半夜背发烧的同学去医院，我举着手机追拍了三条街，发业主群的时候还配文'校霸变护花使者'——合着那同学就是你啊？"
苏小满的脸腾地红了。
那天她急性肠胃炎，顾昭背着她跑过三条街，汗水浸透了校服后背，却半句怨言都没有。
倒是刘婶的照片后来在家长群疯传，班主任还特意找她谈话："顾昭同学最近进步很大，不过早恋问题......"
"刘婶您可别揭我短。"顾昭把苏小满按在餐椅上，转身盛汤时悄悄捏了捏她手背，"小满喝这个，玉米排骨汤，奶奶说女孩子喝了皮肤好。"
苏母坐在餐桌最边上，筷子尖悬在糖醋排骨上方。
她悄悄打量着这间不足六十平的小屋：墙面贴满顾昭的奖学金证书，从"市三好学生"到"全国数学竞赛省级二等奖"，最上面那张"明华中学年度进步奖"的照片里，顾昭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笑得比阳光还亮。
床头堆着几摞医学笔记，封皮上用马克笔写着"老年慢性病护理""心理学案例分析"。
苏母翻到某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奶奶降压药需在早饭后半小时服用，副作用包括头晕，出现时需立即平躺"，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太阳。
"阿姨尝尝这个。"顾昭突然把一碟剥好的虾推到她面前，"小满说您胃不好，奶奶特意煮的软饭。"
苏母的手指在虾壳上顿了顿。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陈阿姨的微信语音，带着刺耳的电流声："别被表象骗了！
他奶奶治病的钱哪来的？
赌债洗白知道吗？
我这儿有调查报告，全是证据......"
她的脸瞬间白了。
那叠被她藏在包底的"调查报告"突然变得滚烫，模糊的拳赛截图在眼前晃——照片里顾昭穿着护具，额头渗血，肌肉绷成铁线。
"小满。"苏母攥紧包带，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你真了解他吗？"
满桌的欢声笑语突然凝固。
顾昭放下筷子，指节在桌沿敲了两下，从书包里取出一本硬壳手册，封皮写着"人生规划手册"，边角磨得发毛，看得出经常翻看。
"阿姨，如果您愿意听，我想从头说起。"他翻开第一页，左边是高三时的时间安排表："5:30起床做早餐，6:00送奶奶去晨练，7:00到学校早读......"右边贴着打工记录，从便利店理货员到家教，每笔收入都标着用途："奶奶药费1200""周野学费800"。
中间夹着一张泛黄的收据，2017年11月，收款人是"周野"，金额3000元。"周野是我初中同桌，父母早逝，高三时差点辍学。"顾昭的声音低了些，"我当时在拳馆打工，赢一场能拿八百。
后来他考上医科大，上个月还来医院看奶奶，说要当最好的老年科医生。"
"可不是嘛！"刘婶拍着大腿插话，"这孩子每周三雷打不动带奶奶复查，楼下便利店王老板都认得他——有回下暴雨，他背着奶奶走了两站路，鞋都磨破了。
你说他是混混？
我看你是没见过真的坏人！"
苏母的指甲慢慢松开。
她望着手册里夹的照片：顾昭在拳馆更衣室，护腕上缝着"奶奶加油"四个字；顾奶奶在医院走廊，举着输液瓶对镜头比耶；还有张偷拍的，苏小满趴在课桌上睡觉，顾昭悄悄给她盖校服，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补丁。
"我打拳不是为了逞凶斗狠。"顾昭伸手碰了碰苏小满的发尾，"是为了救奶奶，也是为了不让另一个'周野'消失。
阿姨，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但我向您保证......"
"妈。"苏小满突然握住她的手，把那本《我看见的他》推过去，"您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是幅未完成的草图：两个老人并肩坐在公园长椅上，一个是苏母，一个是顾奶奶，头顶是漫山遍野的太阳花。
旁边用铅笔写着："等我们老了，也要这样晒太阳。"
苏母的手指在画纸上轻轻颤抖。
她突然站起身，从包里抽出那叠"调查报告"，纸页发出脆响。
顾昭的呼吸顿住，苏小满的手心里全是汗。
"嘶——"
碎纸片像雪片似的落进垃圾桶。
苏母抹了把眼角，抓起桌上的排骨汤碗塞给顾昭："傻坐着干吗？
趁热喝！
我听小满说你胃不好，这汤......这汤熬得正好。"
顾奶奶的眼泪啪嗒掉进汤里。
她握住苏母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老茧传过来："妹子，我这孙子啊，嘴硬得很。
可他有多好，小满知道，我知道，这满屋子证书知道......"
刘婶悄悄抹了把眼睛，起身去厨房端水果："我就说嘛，咱们昭哥是金子！
对了，小满，你微博那个'校园日常'账号，啥时候更新漫画？
我家小孙子天天催我......"
蝉鸣在窗外炸成一片。
苏小满望着桌对面的两个妈妈——顾奶奶正往苏母碗里夹排骨，苏母红着眼眶说"够了够"，却悄悄把排骨又夹回顾奶奶碗里。
顾昭在桌下勾住她的小拇指，一下一下轻轻晃。
谁都没注意到，小区楼下停着辆红色轿车。
陈阿姨攥着手机，屏幕亮着刚整理好的《顾昭真实背景揭秘》文档，照片里顾昭在拳馆的身影被放大，旁边标注着"地下拳赛组织者"。
她咬着牙摔上车门，高跟鞋踩得楼梯咚咚响："苏惠！
你被洗脑了！
他背后还有更大的秘密你根本不知道......"
夜色渐浓时，苏小满的手机震了震。
是顾昭发来的消息："今天奶奶说，她把绣兔子的拖鞋收进樟木箱了。"配图是两只并排的拖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小满专属"。
苏小满笑着回复"幼稚"，窗外突然传来激烈的拍门声。
苏母的声音从客厅飘进来："谁啊？
大晚上的......"
"苏惠！开门！"
陈阿姨的尖叫混着玻璃碎裂声撞进耳朵。
苏小满和顾昭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茶几上，那叠被撕碎的"调查报告"在风里轻轻翻动，像在说：有些秘密，该被看见的，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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