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拇指在戒盒齿轮上摩挲了第七次时,警局大厅的挂钟敲响了十点。
玻璃门被穿制服的民警推开,穿堂风裹着秋夜的凉意扑进来,他猛地站起身,却见出来的是送文件的协警。
对方被他灼人的目光惊了下,下意识摸了摸后颈:“苏小姐还在做笔录,经侦支队王队说可能得后半夜。”
他重新坐回塑料椅,戒盒在掌心压出红印。
2018年9月1日的晨光突然漫进眼底——那天他堵在教室后门,看着苏小满踮脚把书包甩上第三排靠窗的课桌,发顶翘起的呆毛扫过他下巴:“顾同学,老师说新同桌要自己挑,我挑你。”
“叮——”手机震动。
是阿飞发来的定位:“在二楼茶水间,给你留了冰美式。”
他顺着指示走过去,推开门就见穿格子衫的黑客正翘着二郎腿啃卤蛋,脚边堆着三个空咖啡杯。
“林晓峰那小子的手机数据我黑了,”阿飞嚼着蛋,屏幕蓝光映得他黑眼圈更重,“他爸当年在拳馆搞暗箱操作,把顾哥你赢的奖金截了一半,剩下的……”他滑动屏幕调出转账记录,“全打进‘心镜咨询’的离岸账户了。”
顾昭捏着咖啡杯的手紧了紧。
茶水间的换气扇嗡嗡作响,他忽然听见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是李然,武术社的运动服还沾着汗,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
“刚去移动公司调了通话记录,”他把袋子里的恐吓短信截图倒在桌上,“这三天有十七个目标人物收到威胁,号码全是虚拟号,但定位到……”他指了指屏幕上跳动的红点,“林氏集团旗下的云服务器。”
“顾哥!”阿飞突然压低声音,手指猛戳手机,“看这个——苏小满微博的后台数据被买过三次!第一次是她发《被抢的情书》那期漫画,第二次是《校霸的错题本》,第三次……”他喉结滚动,“是她画你替她挡砖头那幅,评论区全是‘软蛋’‘活该’的那次。”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2018年深秋的雨幕在眼前重叠——他替她挨的那记板砖砸在左肩,鲜血浸透校服,她举着伞蹲在他面前,睫毛上沾着雨珠:“顾昭,我要把今天画成漫画,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最勇敢的英雄。”
“顾先生?”
女声惊醒了回忆。
他转身,看见苏小满站在茶水间门口,警服搭在臂弯里,发梢微乱,眼下青黑。
她冲阿飞和李然笑了笑:“辛苦你们了,先回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阿飞把卤蛋壳塞进垃圾袋,李然拎起运动包:“明早八点我来接你去美术馆,苏姐。”门合上时,阿飞冲顾昭挤了下眼,手指在喉间比了个“锁”的手势。
顾昭没接茬。
他走到苏小满面前,看见她手腕上的银戒印——是方才塞给他的那枚,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饿吗?”他声音发哑,“我买了章鱼小丸子,在大厅自动贩卖机旁边温着。”
她摇头,突然扑进他怀里。
他闻见她发间熟悉的茉莉香,混着警局特有的消毒水味。
“他们给我看了协查函,”她的声音闷在他锁骨处,“心镜咨询收集了十万孩子的心理数据,用次声波干扰注意力,用人工智能分析弱点……”她吸了吸鼻子,“我妈签的那份协议,是要把我所有作品的署名权永久转让,换他们‘评估’我的创造力。”
顾昭的手指抚过她后颈的碎发。
他想起去年冬天,苏母弥留时攥着女儿的手:“小满,要画自己的故事,别让别人替你写结局。”此刻他突然松开她,解下左腕的衬衫袖扣——那是他十九岁生日时奶奶送的,银质,刻着松枝纹。
“张嘴。”他说。
苏小满愣住,却见他把戒指嵌进袖扣的卡槽里,金属扣“咔嗒”一声闭合。
他重新扣上她的手腕,松枝纹贴着她脉搏跳动的位置:“现在它跟着你的心跳走,谁要抢,先问问你的脉搏答不答应。”
她低头看着腕间的银光,眼泪砸在松枝上。
远处传来值班民警的对讲机声,她突然笑了:“顾昭,你这样像不像古代押妻的土匪?”
“那也是只押对了人的土匪。”他替她擦眼泪,指腹蹭过她泛红的眼尾,“明天去美术馆,我穿衬衫。”
“说什么呢——”
“叮——”手机同时震动。
是阿飞的消息:“数据链比对完成,清除计划的人工智能模型训练集里,有37%的案例来自@小满的校园日常 2019年前的漫画。”
苏小满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想起那些被她画进漫画的细节:林潇潇偷改她志愿时颤抖的指尖,顾昭藏在课桌里的布洛芬,食堂阿姨往她碗里多舀的半勺红烧肉。
原来最鲜活的“弱点”,早被她自己画成了别人的武器。
“但他们没想到,”顾昭捏了捏她的手,“你的漫画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他指了指她腕间的袖扣,“勇气。”
李然的消息紧跟着跳出来:“林氏集团名下7家空壳公司还在运作,影子名单上的人需要保护。我和几个武馆师傅商量了,想成立个创作者守护联盟,你牵头安保,小满负责发声,怎么样?”
苏小满盯着屏幕,忽然笑出泪:“第一场活动,就叫‘普通女孩的漫画展’。我妈生病时,说等我办展要亲自来剪彩……”她吸了吸鼻子,“就用她起的名字。”
三天后,市美术馆外排起了长队。
苏小满站在《母亲的最后一课》展区中央,射灯在她腕间的袖扣上折射出细碎银光。
她指着墙上的漫画:“这张是我妈教我画云朵,她说‘普通女孩的笔,要画自己看见的光’……”
前排观众里,一位白发老太太举起了手。
她穿着藏青呢子大衣,手中的雕花拐杖在地面敲出轻响——杖头是只展翅的鹰,眼睛镶着碎钻,在灯光下闪着幽蓝。
苏小满的讲解顿了顿。
老太太对她微微颔首,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
她忽然想起,去年在社区医院陪母亲做理疗时,曾见过这位总在花园里读《飞鸟集》的老人。
闭馆时,夕阳把玻璃幕墙染成蜜色。
清洁工推着保洁车经过角落,扫帚碰到什么硬物。
她弯腰捡起,是张被撕碎的照片残片——年轻的林母穿着职业套装,和一名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握手,背后横幅模糊的字里,“全国青少年心理建模工程启动仪式”几个字格外清晰。
男人的半张脸从碎片里探出来,竟和林晓峰祖父的讣告照有七分相似。
清洁工把残片装进证物袋,犹豫片刻,还是敲开了办公室的门:“苏小姐,您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