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声控灯在脚下次第亮起时，苏小满的掌心已经沁出薄汗。
顾昭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温度透过校服布料渗进来，像块会发热的鹅卵石。
周老师办公室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人正扶着老花镜，台灯在她灰白的发间投下暖黄光晕。
她怀里的牛皮袋边缘泛着毛边，封皮上的墨迹被岁月晕开，却仍能看清那行印着的黑字——“S系列观察对象·S01”。
“小满，你看。”周老师的手指搭在袋口，指甲盖泛着老年人特有的淡青，“我擦灰时碰倒了档案柜，这东西从最底层的夹层滑出来，压着张98年的旧课表。”
苏小满接过袋子的瞬间，牛皮纸特有的粗糙触感让她想起前世在文具店打工时，总被这种袋子磨得指尖发红。
她深吸一口气，将档案抽出来——第一页是张心理测评报告，落款日期是2017年9月15日，她刚上高一的第二个星期。
“抗压能力弱，易被操控——理想初始人格样本。”
白纸黑字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太阳穴。
苏小满的睫毛剧烈颤动，记忆突然翻涌：前世林潇潇总在她画漫画时凑过来说“这种风格太幼稚，怪不得没人看”；顾昭误会她偷钱那天，林潇潇红着眼眶说“我早觉得小满最近不对劲”；甚至她抑郁到想退学的那个雨夜，也是林潇潇举着伞说“要不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后面还有。”周老师的声音带着颤音，伸手指向第二页。
那是张《性格崩解诱导路径图》，时间线精确到周：第一阶段“建立信任”对应林潇潇给她带早餐的37天；第二阶段“制造孤立”标注着顾昭被传和班花早恋的具体日期；第三阶段“摧毁自我认同”旁附着她微博私信截图——全是“画得真丑”“你这种人就该消失”的恶评，发信人ID如今看来竟和林潇潇常用的小号有七分清样。
“她们不是嫉妒我。”苏小满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冰碴子，“是在按流程拆解我。”她捏着纸张的指尖泛白，“就像拆一台精密仪器，每一步都算好了。”
顾昭不知何时凑到她身后。
他低头看着那张路径图，喉结动了动，突然抬手将档案轻轻合上。
苏小满抬头，看见他眼尾泛红，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狼犬：“我去调监控。”
“不用。”苏小满按住他手腕，“有人比我们更快。”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阿飞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电子备份破解进度99%，你们那边有纸质版吗？】
手机在掌心震动，阿飞的视频通话弹了进来。
他的脸挤在屏幕里，背景是堆满代码的电脑，镜片上蒙着层白雾：“我黑进明华中学旧服务器了，你们手里的纸质档案是副本，原版在‘星晖文化’的加密云盘里。”他推了推眼镜，“重点是这个——”
屏幕切到一张系统日志截图，最末一行刺得人眼睛疼：“预备体S01因重生觉醒导致原始程序紊乱，意外激发超高传播力与共情能力，建议回收或替换。执行人：林婉秋。”
“林婉秋？”顾昭猛地直起身子，“是林潇潇她姑姑？”
苏小满想起前世毕业聚餐时，林潇潇接了个电话后突然说“我姑姑让我去国外读书”。
那时她还红着眼眶说“我舍不得你”，现在想来，那通电话怕不是“实验体出现异常，紧急撤离”的指令。
“还有更绝的。”阿飞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顾昭哥，你查下你匿名资助贫困生的转账记录。”
顾昭的动作顿了顿。
他转身拉开办公室的窗，月光漏进来，照见他从钱包夹层抽出张皱巴巴的便签——那是他从16岁开始记录的每笔转账日期和金额。
手机银行APP打开的瞬间，他的瞳孔缩成针尖：“每笔都避开了税务稽查期……”
“资金最终流向星晖文化关联账户。”阿飞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他们不是打压你做公益，是在养殖你——把你包装成‘热心校霸’的人设模板，等你影响力够了，再收割你的社会价值。”
顾昭的拳头重重砸在窗台上。
金属窗框发出闷响，惊得楼下梧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节泛着青白：“我以为自己在当英雄……”
“他们要的就是英雄。”苏小满轻声说。
她伸手碰了碰他发颤的手背，“就像要我当‘被欺负的软妹’，要林潇潇当‘完美闺蜜’——我们都是他们写好的剧本里的提线木偶。”
顾昭突然转身，从周老师桌上抓过支红笔，在便签背面唰唰写起来。
苏小满瞥见“我们不是实验品”几个字力透纸背，笔尖甚至戳破了纸张：“我现在就发微博，把这些证据全抖出去！”
“他们不怕曝光。”苏小满按住他的手腕，“他们怕的是我们变成他们——用同样的手段操控舆论，用同样的规则审判别人。”她从包里抽出本漫画本，翻到最新一页：两个被撕掉标签的小人手拉手，背后是漫天星子，“我们要让所有人看见，被定义的人，能活成什么样子。”
三天后，“普通女孩漫画展”重启仪式现场。
展厅中央铺着百米画布，底色是苏小满调的月白色——像极了高二教室窗外的天空。
陈野的妹妹攥着粉色马克笔第一个冲上去，她画了个穿拳击鞋的小女孩，鞋尖还沾着泥：“我哥说昭哥打拳是为了给奶奶治病，我也要像他一样，保护想保护的人。”
曾被诱导退学的女孩踮着脚在画布右上角画纸飞机，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颜料上：“我退学那天，班主任说‘你这种性格不适合读书’，但今天我想告诉她——我在学服装设计，我的纸飞机，能飞进巴黎时装周。”
苏小满握着细头勾线笔最后一个上前。
她蹲在画布角落，笔尖悬了三秒，终于落下一行小字：“我叫苏小满，我活成了我自己。”
直播镜头扫过画布时，弹幕突然被“我不是样本”刷了屏。
苏小满抬头，看见展厅玻璃外挤满了举着手机的年轻人，有穿校服的学生，有抱着画夹的设计师，甚至有位坐轮椅的老太太举着牌子：“我78岁，不是‘老糊涂’。”
主流媒体的摄像机闪成一片星海。
顾昭站在展厅门口，望着这一切，喉结动了动，悄悄把写了一半的公开信揉成纸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闭馆时已近午夜。
阿飞抱着笔记本电脑缩在角落，屏幕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
苏小满递给他杯热可可，他却突然僵住——
“小满，你看这个。”他指着系统后台的推送记录，“有人用境外IP下载了整场直播的原始素材，上传到了一个加密论坛。”他点开标题截图，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英文被翻译成中文后为：“新模板就绪：S01最终章·人格覆写倒计时。”
苏小满的手指在杯壁上顿住。
热可可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眼镜，却模糊不了那句倒计时里的寒意。
顾昭走过来，将她冻凉的手揣进自己衣兜：“什么意思？”
“人格覆写。”阿飞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想……用你的数据，制造新的‘苏小满’。”
展厅的顶灯突然熄灭。
黑暗中，顾昭摸到苏小满的手，她的指尖在微微发颤，却又很快攥紧了他的掌心——像株被压在岩层下的草，终于找到了可以一起顶开石头的根。
阿飞的键盘声在黑暗里响起，清脆得像某种暗号。
他截了几张图，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有些事，得连夜和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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