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天高云阔，是顾家父母最喜欢的季节。今年这个秋天，对顾家而言，格外不同。四合院里的石榴树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红艳艳的，像一个个喜庆的小灯笼。顾妈妈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炖肉的香气、蒸包子的蒸汽、还有各种调料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浓郁得化不开。
“妈，真不用做这么多，莱昂他…不一定吃得惯。” 楷枫有些无奈地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母亲恨不得把满汉全席都搬出来的架势。他刚从机场把莱昂和特意请假过来的朱莉·莫罗女士（作为莱昂的“娘家人”代表）接回来。
“瞎说！”顾妈妈头也不抬，利落地捏着饺子褶，“人家大老远从巴黎来，第一次正式登门，怎么能怠慢？再说，小莱昂看着就瘦，得多补补！” 她口中的“小莱昂”，此刻正被顾爸爸拉着在院子里研究那棵老石榴树，顾爸爸用带着京腔的、不太流利的英语夹杂着手势，努力介绍着石榴的寓意——“多子多福”，莱昂听得半懂不懂，但脸上挂着真诚又有点紧张的笑容，灰蓝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与他成长环境截然不同的东方庭院。朱莉则优雅地坐在藤椅上，饶有兴致地用手机拍着院落的细节和忙碌的顾妈妈。
这是莱昂和楷枫结婚后，第一次正式以“夫夫”的身份回到北京顾家老宅。几年的磨合与时间，加上楷枫姐姐顾敏从中的斡旋，顾家父母虽然内心深处仍有难以完全消解的疙瘩，但终究抵不过对儿子的思念和对“木已成舟”的接受。这次邀请，是顾妈妈主动提出的，算是一个迟来的、带着试探的正式接纳。
晚餐的气氛，比预想中要热闹，也带着点微妙的尴尬。巨大的圆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莱昂对咕咾肉的酸甜赞不绝口，对烤鸭的吃法学得有模有样，但看到那盘颤巍巍、油汪汪的红烧蹄髈时，表情管理明显失控了一瞬。朱莉则对素雅的清炒时蔬和精致的点心情有独钟。
最大的“文化冲突”发生在饺子上桌时。
“来来来，小莱昂，尝尝这个！三鲜馅儿的！阿姨亲手包的！”顾妈妈热情地夹起一个胖乎乎的饺子，直接放进了莱昂的盘子里。
莱昂看着那个白胖的、沾着醋和香油的食物，又看看旁边小碟子里黑乎乎的液体（醋）和漂浮着辣椒油的调料，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敬畏。他学着楷枫的样子，笨拙地拿起筷子——这对他而言不亚于操作一台精密仪器——尝试夹起饺子。饺子像抹了油似的，在他两根筷子间狡猾地滑来滑去。
“噗嗤…” 顾敏没忍住笑出了声。顾爸爸也忍着笑，咳嗽了两声。
莱昂的脸颊微微泛红，有点懊恼，但更多的是不服输的劲头。他放下筷子，直接上手！用叉子稳稳叉起饺子，然后…在顾妈妈和顾爸爸震惊的目光中，将整个饺子蘸进了那碟混合了醋、酱油、辣椒油和蒜泥的“终极调料”里，裹了厚厚一层！
“莱昂！”楷枫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莱昂将那个被深色酱汁完全包裹的饺子送入口中，下一秒，他的眼睛瞬间瞪圆！强烈的醋酸、咸鲜、辛辣和蒜香如同炸弹般在口腔爆开！他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迅速涨红，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水！快喝水！”顾妈妈慌了神，赶紧递水。
朱莉也吓了一跳，连忙递上餐巾。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莱昂灌下大半杯水，才喘过气来，眼泪汪汪地看着楷枫，用德语委屈地嘟囔：“这…这比最烈的Absinth（苦艾酒）还冲！”
楷枫忍着笑，赶紧解释：“亲爱的，饺子不是这么吃的…蘸一点点就好，或者只蘸醋…”
顾爸爸看着莱昂狼狈又委屈的样子，再看看那碟被“糟蹋”的调料，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这笑声打破了餐桌上的尴尬和小心翼翼。顾妈妈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数落顾爸爸：“老头子，你还笑！看把孩子辣的！”
“哈哈哈，没事儿！没事儿！”顾爸爸摆摆手，眼中带着难得的慈祥，“小伙子有胆量！敢尝试！好！蘸得多，说明实诚！来来来，尝尝这个，清蒸鱼，这个不辣！”他主动给莱昂夹了一大块鱼肉。
这个小插曲，奇异地融化了最后一点隔阂的薄冰。餐桌上的气氛真正活络起来。顾敏开始充当翻译，朱莉也分享起巴黎艺术圈的趣闻。莱昂虽然心有余悸地避开了那碟“危险”的调料，但对其他菜式依旧充满探索精神，尤其对软糯香甜的八宝饭赞不绝口。顾妈妈看着他吃得开心，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
几天后，顾爸爸坚持要带“全家”去爬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小莱昂和朱莉女士来了，必须去！” 他精神矍铄，仿佛年轻了十岁。
深秋的慕田峪长城，层林尽染，色彩斑斓。蜿蜒的巨龙盘踞在起伏的山峦之上，气势恢宏。顾爸爸和顾妈妈互相搀扶着，走在前面，步伐缓慢却坚定。顾敏和朱莉边走边聊，欣赏着风景。
莱昂则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兴奋地跑前跑后，举着相机拍个不停。他一会儿惊叹于城墙的坚固，一会儿又被山间绚烂的红叶吸引。爬到一处视野开阔的烽火台，山风吹拂着他金色的头发，他张开手臂，对着连绵的群山用德语大声喊道：“太壮观了！柏林墙跟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孩子的积木！”
楷枫笑着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瓶水：“感觉怎么样？”
“Amazing！（太棒了！）”莱昂眼睛发亮，随即又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就是…腿有点软。顾爸爸顾妈妈体力真好！”
这时，他们看到不远处一个售卖纪念品的小摊，挂满了色彩鲜艳的传统风筝——燕子、蝴蝶、金鱼、还有威武的龙。莱昂立刻被吸引了。
“楷枫！看那个！”他指着一条巨大的、画着繁复云纹和火焰图案的红色龙形风筝，“太酷了！像从神话里飞出来的！”
楷枫会意，走过去买下了那条最威风凛凛的“火龙”。顾爸爸看到，也来了兴致，亲自上手，指导莱昂如何展开风筝线，如何趁着山风放飞。
“逆着风！对！跑起来！放线！”顾爸爸中气十足地指挥着。
莱昂像个兴奋的大孩子，在古老的城砖上逆风奔跑，长长的风筝线在他手中滚动。红色的巨龙在强劲的山风助力下，猛地挣脱了束缚，摇头摆尾地冲上湛蓝的苍穹！它在古老的烽火台上空盘旋、翱翔，鲜红的龙身映衬着金色的秋阳和苍翠的山峦，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与奇异的和谐。
“哇哦！飞起来了！它飞起来了！”莱昂仰着头，兴奋地大喊，脸颊因为奔跑和兴奋而泛红，灰蓝色的眼睛里映着巨龙飞舞的英姿，纯粹得像塞纳河初晴的天空。
楷枫站在他身边，看着爱人孩子般的笑脸，又看看不远处扶着垛口、望着风筝和莱昂露出欣慰笑容的父母，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他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古老的城墙，飞舞的巨龙，阳光下笑容灿烂的爱人，以及背景里父母相携的剪影。
朱莉也捕捉到了这个瞬间，轻声对顾敏说：“看，艺术无处不在。这是最美的画面。”
回程的路上，夕阳将长城染成金红色。莱昂意犹未尽地抱着他心爱的“火龙”风筝。顾爸爸似乎累着了，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但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顾妈妈则拉着朱莉的手，小声地、认真地用法语单词加手势，询问巴黎的气候和饮食习惯，似乎在为下一次可能的“反向拜访”做准备。
晚上，四合院里。玩累了的莱昂早早洗漱好，趴在炕桌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聚精会神地处理一张照片——正是长城上他放飞龙风筝的瞬间。照片里，他仰头大笑的侧脸在夕阳下镀着金边，红色的巨龙在他头顶的天空中舒展着身体，背景是巍峨的城墙和父母模糊却温暖的身影。
“在做什么？”楷枫擦着头发走过来。
“灵感来了！”莱昂眼睛发亮，指着屏幕，“看这个构图！古老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束缚与飞翔…还有…”他顿了顿，看向楷枫，眼神温柔，“还有家的温度。我想把它画出来，就叫…《长城之风》？或者《龙驭苍穹》？”
楷枫俯身，从背后环住莱昂，下巴搁在他肩头，看着屏幕上定格的美好：“名字你定。但我知道，这会是‘星图’工作室最特别的一幅作品。” 他吻了吻莱昂的耳尖，“谢谢你，莱昂。谢谢你愿意来，愿意…融入这里。”
莱昂侧过头，回吻他，笑容在台灯下温暖而真实：“谢什么？这里不也是我的家了吗？虽然饺子蘸料有点可怕…” 他做了个夸张的表情，随即又笑起来，“但长城上的风，还有…放风筝的爷爷，都棒极了。”
窗外，北京秋夜的凉意渐浓。四合院里，石榴树下，似乎还残留着白日里的欢笑声和风筝线的呼啸。而在温暖的室内，两个跨越了万里山河与文化藩篱的灵魂，依偎在一起，屏幕上那幅名为“家”的画卷，正徐徐展开，等待着被赋予更绚烂的色彩。塞纳河的浪漫与长城的雄浑，在此刻，在爱意的调和下，达成了最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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