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小道上积雪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在冰窖里。
池殊裹紧外袍,外袍是途中沐辰月见她冷递给她的。
此刻池殊指尖冻得发红,呼出的白雾在冷夜里消散如纱。
她低垂着头,碎发遮住半边脸,脚步轻缓地跟在沐辰月身后,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像只受惊的小兽般亦步亦趋。
“你真的……会带我离开吗?”她忽然停下,声音细若蚊蝇,带着颤音。抬头时,眼眶微微泛红,仿佛下一秒就要落泪,却又倔强地咬着嘴唇。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盈满怯意,仿佛风再大一些就能将她吹散。
沐辰月脚步微顿,侧身回望。月光与雪光交织在他脸上,映出温柔的笑意,“不然呢?把你扔在这儿喂狼?”语气轻快如玩笑,却让人听不出半分玩笑意味。
他抬手拂去她肩头落雪,指尖有意无意掠过她脖颈——动作温柔,却让池殊后颈汗毛倏然立起。
池殊后退半步,缩了缩肩膀,像被触碰的小猫。
她低头绞着外袍边缘,声音更弱,“你为什么要帮我?我、我什么忙都帮不了你……”尾音带着哭腔,眼眶真的红了,可垂眸的刹那,睫毛掩住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暗芒。
沐辰月轻笑出声,收回手负在身后。火光照亮他眼底的深潭,“或许我只是……看不得美人受苦。”
他忽然走近,与她相隔不过一臂之遥。池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茉莉香,与雪夜的冷冽格格不入。
她屏住呼吸,却听他续道,“何况,你身上有件很有趣的东西。”
池殊瞳孔微缩,面上却露出迷茫,“什、什么东西?”指尖悄悄掐入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你的命。”沐辰月笑意不减,指尖轻点她心口,“凡界公主逃婚,本该死十次。你却活到现在,还杀了追兵——这难道不算有趣?”
池殊眸中闪过一丝震惊。
这人什么都知道。
池殊后退撞到墙壁,眼眶里的泪终于滚落,却无声无息,“我只是……不想死。”
她仰头看他,泪光闪烁如星,“他们说修仙者能逆天改命……你既然是修士,能不能救救我?”
沐辰月凝视她良久,忽然抬手为她拭泪。
动作轻柔得仿佛触碰易碎的瓷器,指尖却在拭泪时划过她脸颊每一寸肌肤,仿佛在丈量猎物。
“救你?当然可以。”他俯身,气息拂在她耳畔,“但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逃婚?”
池殊浑身僵直,眼中涌出更多泪水,却答得又快又急,“他们要我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我、我害怕……”
她突然抓住沐辰月衣袖,指尖发颤,“他们说修仙者能无所不能,你能帮我对不对?”
沐辰月任由她攥着袖口,眼底笑意渐深,“帮你?可以啊。”他忽而转身向前走去,留给她一个莫测的背影,“但你要乖乖听话。”
池殊站在原地,望着他削瘦却挺拔的背影,睫毛颤动如蝶翅。
她低声呢喃:“听话……好,我会听话的。”
沐辰月抬脚的动作一顿,嘴角弧度微扬。
他从不信眼泪,但这只“小兔子”的眼泪,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有趣。
沐辰月带着池殊最终在一座废弃的驿站停下休息。
驿站早已荒废多年,屋檐破损,墙壁斑驳,风吹过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墙角堆满了枯枝败叶,尘土飞扬间透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但好歹是避风之所,至少能挡一挡外头刺骨的寒风。
沐辰月将背上的包袱卸下,抽出长剑,轻轻一挑,便将一堆干柴拢到中央空地上。
他指尖微弹,一道灵火跃起,点燃了篝火。火焰跳动,映照着他清冷俊朗的面容,也照亮了他嘴角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那笑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偏偏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池殊靠在墙角,望着跳跃的火光,神色虚弱而安静。
她的脸庞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眉宇间还残留着逃婚后的疲惫与不安。眼眸低垂时,像是只受伤的小兽,柔弱可怜;可当她抬起头,眼中又透着一股倔强与不屈。
她裹紧披风,微微缩了缩肩膀,试图抵御这夜里的寒意。
沐辰月盘膝坐下,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忽然开口:“你毫无修为。”
池殊闻言一怔,抬眼看他,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低头笑了笑:“你知道的,我是个凡人。”
“不是‘知道’,而是……确认过了。”沐辰月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从你逃婚那天开始,我就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你的体力、反应、感知力……都和一个真正的修士差得太远。”
他顿了顿,声音略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他们明知你没有灵根,还要逼你嫁给修仙者,未免太过草率。”
池殊咬唇,睫羽颤如蝶翅,指尖悄悄攥紧了袖口。她仰头望向对面那人,眼底蓄着一汪怯生生的水雾:“他们说,只要嫁入敖神宗,哪怕不能修仙,也能享尽荣华……可荣华,与我而言,又与牢笼何异?”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轻笑。沐辰月搅弄了一下篝火,嘴角含笑,而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眯起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可你逃了。”
“这可是个愚蠢的决定。”他慢悠悠补上一句,尾音裹着慵懒以及冷漠。
池殊呼吸一滞,面色愈发苍白。
“如果是你呢,”她忽地抬眼,小心翼翼的问,“会怎么选?”
沐辰月望着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嘴角弧度愈深,眼底却愈发幽黯。明知她在试探,他却偏要顺着她的戏台往下走:“若是我……”他忽地倾身逼近,气息拂在她耳畔,“我便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将我或旁人,当作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池殊瞳孔微缩,却仍强撑着仰头对视。
他笑意更深,指尖忽而抚上她发间那枚素银簪子——那是她逃离时,唯一带走的物件。
“包括你。”他指尖一旋,簪子落入掌心,动作温柔得仿佛怕碰碎一捧雪,“池殊,你这步棋,走得可太险了。”
池殊心头一颤。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佛自己正在被一只猎豹慢慢逼近,却又无法反抗。
她知道,这个少年远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篝火噼啪作响,映得两人脸上光影交错。
驿站外,风雪愈发猛烈。枯枝在风中呜咽,远处传来一声低沉的狼嚎,仿佛来自深渊的警告。
而在驿站外的林中,一位身穿黑袍的男子正静静伫立。
他是东荒剑宗派出的追踪者之一,代号“飓”。
他站在一棵枯树下,手中握着一枚传音符,气息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目标确认,确为莺华公主。”他低声传音,“其身旁有一名少年修士,身份无法确认。”停顿片刻,他继续道:“另有一项异常发现——此女无灵力波动,应为凡人,但杀了一名凡间修士。”
传音符中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继续监视,不得打草惊蛇。”
飓点点头,悄然退入黑暗之中。
另一处——
在那座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墙壁被精美的壁画所覆盖,天花板上悬挂着华丽的水晶吊灯,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上面绣着精美的图案。
此刻窗边,一个身着藏青色银纹衣袍的年轻人静静地伫立着。
他的衣袍质地华贵,上面的银纹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的身姿挺拔,却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孤独感。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但他的面容却被阴影所遮蔽,让人难以看清他的表情。
此人,正是敖神宗少主——谢娄。
他静静地伫立在那儿,面容如雕塑般冷峻。他的眼眸犹如一潭死水,毫无波澜,深邃得让人捉摸不透。
谢娄看着化为灰烬的传音符,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而,他的嘴角却挂着一抹似有若无、充满讥诮的笑容。那笑容中蕴含着不屑与轻蔑,仿佛在嘲笑逃亡者的无知与愚蠢。
有趣啊,这区区凡人之躯,竟然能够逃到如此之远,还斩杀了一名凡间修士,如今更是与一名不知名的修士勾搭在了一起,当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
谢娄在心中充满了讽刺与不屑,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可笑的闹剧。
驿站内,池殊已经靠着角落睡着了。
她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在寒夜里找到片刻安宁的小兽。她的睫毛低垂,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微微抿着,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衣袖,似乎连睡梦中都带着一丝戒备。
外面的风雪犹如猛兽般肆虐着,枯枝在狂风中如泣如诉地呜咽着,偶尔有几片雪花像幽灵一样从破窗的缝隙中飘入,在地上化成一道若有若无的水痕。
沐辰月静静地坐在她对面,目光如同深邃的潭水,落在池殊熟睡的脸庞上,神色晦暗不明。
这位公主,表面上看似柔弱可怜,实则心思深沉如海,不知在那娇小的身躯中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然而,这些秘密对于沐辰月来说,似乎并无太多意义,他抿着唇,眼底一片凉薄,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无法触动他内心的波涛。
就在这时,池殊的身体突然微微颤抖起来,仿佛在梦中遭遇了极其恐怖的事情。
她的眉头紧紧锁起,嘴里喃喃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似在祈求,又似在抗争。
沐辰月微微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轻轻伸手推了推她。
“池殊,醒醒。”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蓦地穿透了池殊梦中的阴霾。
池殊猛地惊醒,睁大眼睛,慌乱地看向四周。
当看到坐在对面的沐辰月时,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而那警惕的目光中,又带着一丝复杂的情感。
沐辰月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你梦到了什么?”
池殊低下头,沉默不语,只是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衣袖。
沐辰月见她不愿回答,也不再追问,只是淡淡地说道:“天快亮了,我们该上路了。”
池殊点点头,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
她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一丝不安。
两人走出驿站,迎面而来的寒风如刀割般袭来,让池殊忍不住裹紧了外袍。
沐辰月见状,扔给她一个暖色光球。
池殊甫一接住,便感觉到温暖。于是她弱弱地道了一句谢。
沐辰月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他们继续前行,漫天的风雪中,两人的身影渐渐模糊,似被这无边的寒冷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