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腐朽的木门被凌染墨一脚踹开,发出垂死的呻吟。浓重的霉味混杂着尘土扑面而来,如同闯进了一座巨大棺椁。他抱着赵寻舟,脚步踉跄地冲入这片死寂的黑暗,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断壁残垣筛下几缕稀薄的月光,如同垂死者的目光,落在怀中少年苍白如纸的脸上。
赵寻舟已陷入半昏迷,身体滚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度。他无意识地蜷缩着,嘴唇翕动,破碎的呓语在死寂的庙宇中低回
赵寻舟“父…皇…冷……”
音细若游丝,带着孩童般的无助,狠狠刮过凌染墨紧绷的神经。
剑客急促喘息,撕开赵寻舟染血的衣襟。月光吝啬地照亮那片胸膛,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那半块玉佩,竟如同活物般深深嵌入少年心口皮肉之下!边缘肌肤红肿狰狞,玉佩本身却温润如初,其内隐隐流动的龙形纹路,在血肉深处散发出微弱却执拗的幽光,如同一条沉睡的幼龙在血脉中缓缓游弋。每一次光芒的明灭,都引得赵寻舟身体一阵痛苦的抽搐,肩胛处三枚穿骨钉的伤口渗出乌黑的血。
赵寻舟“呃啊……”
少年在剧痛中猛地仰头,脖颈绷紧如弦,额角那道若隐若现的金色龙纹骤然清晰,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志。
凌染墨咬紧牙关,撕下自己同样被血浸透的半幅衣袖。布料撕裂声在空旷的破庙里格外刺耳。他试图用布条紧紧缠住赵寻舟肩胛的伤口,阻止毒素随暴走的龙气侵蚀心脉。动作间,他自己撕裂的右肩伤口因用力而崩裂,暗红发黑的血立刻洇透了刚缠上的布条。一股钻心的麻痹感顺着手臂蔓延,血影门的剧毒如跗骨之蛆,正一点点啃噬着他的经脉,连带着呼吸都带上了沉重的铁锈味。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毒伤剧痛和经脉灼烧感,指尖凝聚起残存的内力,疾点赵寻舟胸前几处大穴。指尖落下,试图强行疏导少年体内狂暴乱窜的龙气。然而那龙气如同被囚禁万载的凶兽,磅礴、炽烈、桀骜不驯,带着亘古的威严,每一次冲击都震得凌染墨指尖发麻,几乎溃散。他额角青筋迸现,细密的冷汗混着血污滑下,滴落在赵寻舟滚烫的额头上。
凌染墨“坚持住…”
他低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不知是说给怀中少年,还是说给自己。
就在他指尖再次点向膻中穴时,赵寻舟在痛苦的混沌中,无意识地抬起滚烫的手,一把抓住了他裸露的手腕。那滚烫的触感让凌染墨动作一僵。
少年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急速转动,仿佛在噩梦中挣扎。他嘴唇翕动,呓语声比先前清晰了一丝
赵寻舟“…烙印…父皇画过…手腕…龙爪…金环…”
每一个破碎的词,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凌染墨心底尘封的角落。
凌染墨猛地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撕开衣袖、此刻被少年滚烫手掌死死攥住的手腕上!
月光恰好艰难地穿透庙顶一处巨大的破洞,如舞台追光般精准地投下。冰冷的光柱里,他手腕内侧那枚陈旧的烙印纤毫毕现——狰狞的龙爪,紧紧扣着一个古朴的金环。复杂的线条深深刻入皮肉,边缘因年月久远而略显模糊,却依旧透着一股森然凌厉的煞气。
与赵寻舟呓语中描述的图案,分毫不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庙内只剩下赵寻舟痛苦的喘息和凌染墨自己沉重如擂鼓的心跳。无数个被刻意遗忘的雪夜碎片、刀光血影、绝望的嘶吼、以及那盈满震惊与悲怆的眼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用十年冰霜筑起的心防。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少年昏迷中爆发出的惊人力量死死攥住,如同铁箍。
凌染墨“……为什么?”
凌染墨的声音低得几近破碎,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凝视着少年烧得通红的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一种迟来了十年、足以焚毁理智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比肩上的毒伤更甚百倍。
凌染墨“龙卫禁术,以寿元为薪柴…”
他对着怀中无知无觉的少年,更像是对着虚空中某个沉寂的影子,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苦笑,每一个字都浸满了铁锈般的苦涩
凌染墨“可若连…连要守护的人都留不住,这偷来的寿数,又有何用?”
话音未落,庙外死寂的黑暗中,骤然响起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如同无数毒蛇贴着地面急速游弋而来,瞬间包围了这方残破的庇护所。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阴冷的杀意,如同粘稠的墨汁,顺着破庙每一道缝隙、每一扇残破的窗棂汹涌灌入,将庙内稀薄的空气彻底冻结。
血影门老妪“找到了!”
一个尖利扭曲的声音划破夜空,带着刻骨的怨毒
血影门老妪“凌染墨!交出真龙血脉,留你全尸!”
是那个血影门老妪!她竟未死!天云苑的金针未能致命,反而彻底点燃了她的疯狂。
紧接着,另一个粗嘎如砂石摩擦的声音响起,是那个独眼长老,语气带着嗜血的兴奋
血影门长老“中了‘腐脉散’,又强催禁术,我看你还能撑几时!龙卫?今夜就叫你变成死卫!”
脚步重重踏在庙外碎石上,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踏在紧绷欲断的心弦上。火把的光亮开始摇曳晃动,透过破洞和窗棂,将扭曲狰狞的人影投射在庙内布满蛛网和尘埃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追兵已至,杀机毕露!
凌染墨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和痛楚瞬间被碾碎,化为万年不化的寒冰。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被剧毒侵蚀、麻痹感已蔓延至手肘的右臂。动作牵扯到肩上的伤口,暗红的血立刻渗透布条,顺着手臂蜿蜒流下。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经脉的哀鸣,但他脸上再无一丝波澜。
他俯身,染血的左手极其轻柔地将赵寻舟放在墙角一堆还算干燥的枯草上。少年依旧深陷昏迷,胸口嵌入的玉佩幽光急促闪烁,额角龙纹灼灼,仿佛感应到了迫近的毁灭。
然后,凌染墨站直了身体。他微微侧头,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少年痛苦的脸庞,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有痛惜,有决绝,更有一种近乎献祭的平静。
他染血的、微微颤抖的右手,终于重新握住了斜插在地的孤鸿剑柄。
剑身入手冰凉,瞬间,那沉寂的龙鳞纹路竟似被主人的心意唤醒,由内而外透出一层微弱却无比纯粹的金芒,如同沉睡的魂魄在剧痛与绝境中发出不屈的低吼。
“铮——!”
一声孤绝的剑鸣骤然响起,撕裂了庙内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带着亘古的威压与无匹的锋锐,将弥漫的血腥气和杀意都硬生生逼退了一瞬!
就在这剑鸣响彻的刹那,庙顶那处巨大的破洞中,一束格外清冷的月光,如同命运垂落的目光,笔直地照射在凌染墨的身上。
月光照亮了他半边染血的青衫,照亮了他因失血和剧毒而异常苍白的侧脸,更清晰地照亮了他的双眼——
那深不见底的墨色瞳孔深处,一点纯粹、炽烈、如同熔融金液般的龙影,正缓缓盘旋而起!它不再是一闪而逝的错觉,而是清晰地燃烧着,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刺穿了无边的黑暗。龙影威严、古老,蕴藏着守护的执念,也燃烧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破庙腐朽的木门在数道狂暴力量的冲击下轰然碎裂!木屑如箭矢般激射!
人影憧憧,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风暴,疯狂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