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办公室的空气，凝固得像一块陈年的松香。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棕色的实木办公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沉浮。厚重的红木门隔绝了走廊的喧嚣，只剩下墙上那座老式挂钟单调的“滴答”声，每一下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七位少女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像一排等待审判的雕像。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教导主任王建国，一个身材微胖、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此刻正沉着脸坐在宽大的皮椅里。他戴着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眼前这群“问题学生”。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下都让空气更沉一分。桌面上摊开着几张纸，似乎是学生档案和一份报告。
周莉莉和她的两个跟班，此刻正站在办公室另一侧，脸上带着精心表演过的委屈和愤慨。周莉莉的眼圈红红的，显然是狠狠揉搓过，头发虽然重新梳理过，但发梢还有些凌乱，昂贵的蕾丝打底衫上沾着几块明显的油渍，精心描绘的妆容花了，口红蹭到了下巴上，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又刻意。她时不时抽噎一下，用手帕（明显是刚掏出来的）按着眼角，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站在队伍边缘、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双玉。
“说说吧，”王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打破了死寂，“午休时间，食堂那么大动静，怎么回事？”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周莉莉身上，带着一丝安抚，“周莉莉同学，你先说。不要害怕，如实反映情况。”他刻意加重了“害怕”两个字。
周莉莉立刻像得到了尚方宝剑，抽泣声更大了些，带着浓重的鼻音，开始了她的控诉：“王主任！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我们就是正常去吃饭，看到林红叶她们几个坐在角落，本着同学友爱，想过去打个招呼……”她顿了顿，用手帕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谁知道……谁知道她们就跟吃了火药一样！尤其是那个林红叶，还有那个李明泽！她们对我恶语相向，骂得可难听了！那个叫双玉的，更是……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歪道！平地就刮起一阵妖风！把我吹成这样！还打翻了那么多同学的饭菜！您看我这衣服……我这头发……”她指着自己身上的油渍和凌乱的头发，声音尖利，充满了委屈和控诉，“她们这是校园霸凌！是破坏公物！是……是使用暴力！王主任，您一定要严惩她们！”
她身后的两个跟班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附和：“对对对！主任，莉莉姐说的都是真的！”“她们可凶了！那个风刮得可邪乎了！”“就是她们先挑衅的！”
王主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目光转向七人组，带着审视和明显的不悦：“林红叶，李明泽，双玉……还有你们几个，周莉莉同学说的是事实吗？”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周莉莉那颠倒黑白的控诉像一盆盆脏水，劈头盖脸地泼过来。双玉死死低着头，冰蓝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完了……教导主任……开除……这些字眼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沼泽，要把她拖入深渊。她甚至不敢去看王主任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锚点。暴露了……风……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会被当成怪物……巨大的恐慌让她胃部一阵痉挛。
明泽站在双玉旁边，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眉头紧紧皱起。她那双过大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毫不畏惧地迎上王主任审视的目光，刚想开口反驳——
“主任，”一个沉静温和的声音率先响起，是舜华。她上前半步，将双玉半个身子挡在身后，棕色的麻花辫垂在肩侧，姿态不卑不亢。“周莉莉同学可能有些误会。当时我们只是在安静用餐，周同学带着几位朋友过来，言语上……确实有些不太友好。”她语气平和，措辞谨慎，却清晰地指出了关键，“至于双玉同学，她当时突然头晕，可能是低血糖犯了，站立不稳，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餐架，引起了混乱。并非有意为之，更不存在什么‘妖风’或‘邪门歪道’。食堂的监控应该可以证明当时的情况。” 她巧妙地避开了“风”的问题，将焦点引向“意外”和“身体不适”。
“头晕？低血糖？”周莉莉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嘲讽，“舜华学姐，你护短也不能这么睁眼说瞎话吧？平地起风，把我和我朋友吹成这样，把那么多饭菜掀翻，你告诉我是她头晕碰倒了餐架？当大家是傻子吗？那风就是她弄出来的！她就是个妖怪……”
“周莉莉！”王主任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闷响！他严厉的目光扫向周莉莉，带着警告，“注意你的措辞！这里是办公室！不是让你吵架的地方！” 他显然对“妖怪”这种词非常反感，也暂时压下了周莉莉关于“妖风”的指控。他转向舜华，镜片后的目光依旧锐利：“身体不适？去医务室了吗？食堂的损失怎么算？”
“主任，”蓝汐轻柔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清泉流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浅海蓝的眼眸澄澈，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看向双玉，“双玉同学最近学习压力比较大，确实有些精神恍惚，之前体育课跑步后就有点不舒服。医务室的老师可以作证。食堂的损失……我们愿意照价赔偿。”她的话语温和有礼，态度诚恳，无形中化解了部分压力。
“赔偿？光是赔偿就够了吗？”周莉莉不依不饶，怨毒地盯着双玉，“她……”
“够了！”一直沉默的橙砾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冷硬。她没有看周莉莉，而是直视着王主任，眼神锐利如刀锋：“是非曲直，看监控一目了然。是谁先挑衅，是谁言语刻薄，是谁在食堂大声喧哗扰乱秩序，监控里清清楚楚。主任，与其听一面之词，不如调监控。” 她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砸进水里，瞬间让周莉莉和她的跟班脸色微变。监控……食堂那个角落，角度可能真的拍到了周莉莉先过去挑衅的画面。
王主任的目光在橙砾冷硬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周莉莉瞬间有些慌乱的眼神，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些判断。他沉吟了一下，手指继续敲着桌面。
“主任，”蕾娜抱着胳膊，深紫色的长发无风自动了一下，她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声音带着一股压抑的暴躁，“要罚就快点罚，磨磨唧唧的，耽误我回教室写作业。” 她那副“你们很烦”的表情，反而让紧张的气氛带上了一丝荒诞感。
红叶一直紧抿着唇，掌心的灼热感被她强行压制着。此刻也开口道：“主任，我们愿意接受调查，也愿意承担该承担的责任。但污蔑，我们不接受。” 她的声音带着火焰般的坚定。
局面一时僵持。王主任看着眼前这群学生：沉稳的舜华，冷静的蓝汐，冷硬的橙砾，暴躁的蕾娜，倔强的红叶，炸毛的明泽，还有那个一直低着头、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双玉。周莉莉那边虽然气势汹汹，但明显有些色厉内荏。
“好了！”王主任最终沉声开口，带着一锤定音的味道，“事情我大致清楚了。双方都有责任！周莉莉，你们几个，言语挑衅在先，扰乱食堂秩序，扣班级量化分五分，每人写一份一千字检讨，明天交给我！” 周莉莉和她跟班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至于你们几个，”王主任的目光转向七人组，严厉依旧，“林红叶，明泽，言语冲突，态度恶劣！扣量化分三分！写八百字检讨！双玉，”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依旧低着头的冰蓝色脑袋上，“身体不适不是借口！在食堂引发混乱，造成损失，负主要责任！扣量化分五分！写一千字深刻检讨！同时，食堂的损失，由你们几个共同承担赔偿！”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舜华，你作为学姐，没有及时劝阻，也有责任！监督她们完成检讨和赔偿！再有下次，绝不轻饶！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舜华代表大家回答，声音平静。
周莉莉不甘地还想说什么，被王主任一个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只能忿忿地跺了跺脚，带着跟班摔门而去，临走前还不忘狠狠剜了双玉一眼。
办公室的门关上，只剩下七位少女和王主任。气氛依旧凝重。
“双玉，”王主任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审视，“抬起头来。”
双玉的身体猛地一僵，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才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浅蓝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泪水，眼眶通红，写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不知所措，像一只被猎人逼到绝境的小鹿。
王建国看着她这副样子，严厉的目光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这个总是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学生，此刻的恐惧是如此真实。“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学习压力再大，也要注意休息。医务室……还是要去的。另外，”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深意，“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不是搞歪门邪道、哗众取宠的地方。把心思都放在正道上！明白吗？”
“明……明白……”双玉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好了，都回去吧。检讨和赔偿的事，抓紧落实。”王主任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
七人沉默地走出压抑的办公室。午后的阳光刺得人眼睛发花。走廊里，各种探究、好奇、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射过来。
“靠！凭什么扣我们分！明明是那装货先挑事！”明泽一出办公室就忍不住低声骂了出来，愤愤不平。
“好了，明泽。”舜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安抚，“先离开这里。”
双玉依旧低着头，眼泪无声地流淌。巨大的恐惧并未因离开办公室而消散。教导主任那句“歪门邪道”、“哗众取宠”，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响。暴露了……所有人都怀疑了……周莉莉不会放过我的……她感觉周围那些同学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仿佛在无声地喊：“看！那个怪胎！那个会刮妖风的怪胎！” 她下意识地往明泽身边缩了缩，仿佛那里是唯一的避风港。
蓝汐轻轻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张干净的纸巾。橙砾沉默地走在最外侧，像一道移动的屏障，隔绝了大部分窥探的视线。蕾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红叶抿着唇，眼神沉郁。
舜华看着身边这群伤痕累累、身心俱疲、又陷入校园风波中心的同伴，尤其是双玉那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颤抖，深棕色的眼眸里忧虑更深。教导主任这一关暂时过了，但周莉莉的怨毒、暴露的风险、以及昨夜归墟之井留下的巨大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校园看似恢复了日常的喧嚣，但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她们需要喘息，需要时间恢复力量，更需要……找到应对这接踵而至危机的办法。而时间，似乎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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