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二十六分,电子钟的红色数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林雨晴猛然睁开眼睛,冷汗浸透了后背。又是一场没有具体内容却令人窒息的噩梦。她盯着天花板上那道随着窗外车灯忽明忽暗的光痕,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咚、咚、咚"——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让她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金丝雀,总是疯狂地撞击笼子,直到羽毛脱落。现在她自己成了那只鸟,只不过笼子是这具躯壳。
休学在家的第一百二十七天。雨晴在手机备忘录里机械地记录着这个数字,指尖在屏幕上微微发抖。四个月前,当她在大学宿舍浴室里拿着美工刀对着手腕比划时,室友的突然归来救了她一命。班主任建议"暂时休学调整",父母则用失望中掺杂着困惑的眼神看她,仿佛在审问。
床头柜上的药瓶整齐排列着——舍曲林、喹硫平、阿普唑仑。雨晴伸手摸向阿普唑仑,白色药瓶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她拧开瓶盖,药片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诡异的嘲笑。
"不能再吃了,"她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昨天已经吃过两次了。"但颤抖的手指还是倒出了一粒,含在舌下,任由苦涩在口腔中蔓延。药片尚未溶解,她就已经开始想象那种熟悉的混沌感包裹大脑的感觉,像一层厚厚的棉花,把所有的尖锐情绪都包裹起来。
光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冰凉从脚底直窜上来。雨晴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脚趾,指甲上的蓝色指甲油已经剥落大半,像褪色的海浪。她瘦了很多,脚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是地图上蜿蜒的河流。
她拖着步子走向窗前,老旧木地板发出细微的呻吟。窗外,城市在深夜里呼吸着,远处高楼零星的灯光像是被困在黑暗中的星星,挣扎着不肯熄灭。雨晴的公寓位于一栋九十年代居民楼的七层,对面是同样格局的建筑,相距不过二十米,近得能看清对面阳台上瓷砖的裂缝。
手指刚触到窗帘,一阵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雨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才发现自己的睡衣——一件过大的灰色T恤——已经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背上。
就在这时,对面四楼的灯光突然亮起。
雨晴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又被好奇心钉在原地。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阳台上,背对着窗户,正在摆弄几盆植物。暖黄色的灯光从她身后漫出来,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她穿着宽松的浅蓝色居家服,衣领歪向一侧,露出纤细的锁骨。深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颈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女孩小心翼翼地捧起一盆看起来奄奄一息的绿植,手指轻轻拨弄着发黄的叶片。她的动作如此轻柔,。雨晴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一幕。女孩从一旁掏出一把小剪刀,仔细修剪掉枯黄的叶尖,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充满耐心。
"那是迷迭香。"雨晴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自言自语。母亲曾经养过一盆,说是能帮助记忆。后来那盆植物和她大部分的家居装饰品一样,被遗忘在某个角落干枯而死。
对面的女孩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抬起头来。雨晴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看清了那张脸。不是特别漂亮,但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生动。略圆的脸上点缀着几颗浅褐色的雀斑,鼻梁不高但线条柔和,嘴唇微微上翘,即使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出它们的明亮,像是盛满了星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雨晴感到一阵电流从脊背窜上来。她想躲开,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对面的女孩也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笑容——不是礼貌性的微笑,而是那种能让整个房间亮起来的笑容,眼角微微弯起,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右脸颊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她甚至朝雨晴轻轻挥了挥手,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们是老朋友而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雨晴猛地拉上窗帘,力道大得差点扯掉挂钩。她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攥住胸口的衣料,心跳声大得几乎要震破耳膜。那个笑容太过明亮,太过温暖,与她内心灰暗的世界格格不入,像是一束阳光直接照进久未见光的洞穴,刺眼得让人流泪。
"为什么?"她咬着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为什么要对我笑?"在这个冷漠的城市里,人们连电梯里的对视都要避免,那个女孩却对一个躲在窗帘后的陌生人展露那样灿烂的笑容。这不合理。除非...除非那笑容是假的,就像她自己每天对父母挤出的那个"我很好"的微笑一样。
雨晴蜷缩在窗帘后的角落里,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熟悉的虚无感又涌上来,像潮水一样漫过胸口。阿普唑仑开始发挥作用,思维变得迟缓,但那个笑容却顽固地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直到听见对面阳台门关上的声音,雨晴才慢慢站起来。她偷偷拨开一条缝隙,对面的阳台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那些植物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那盆迷迭香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一盆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雨晴认不出品种,但那些小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娇嫩。
回到床上,雨晴盯着天花板直到天明。奇怪的是,她没有再想起那些常驻脑海的消极念头——"失败""负担""毫无价值"——而是不断回忆那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这是休学以来,她第一次对除自己以外的什么人产生了兴趣。
窗外,第一缕晨光悄悄爬上了对面阳台的那盆迷迭香,它的叶子似乎比昨晚挺立了一些,仿佛在黑夜中获得了某种神秘的力量。雨晴的眼皮终于变得沉重,在陷入睡眠前的最后一刻,她模糊地想:"明天...不,今天晚点,也许可以再去窗前看看..."
当阳光完全填满房间时,雨晴已经睡着了,嘴角带着一丝久违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