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国质子府,婚宴厅。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混合着劣质熏香、冷掉的菜肴和一种名为“屈辱”的实质气味。满目刺眼的红——红绸、红烛、红灯笼——在昏暗的光线下,非但没有半分喜庆,反而透着一股子坟场纸扎般的诡异与不祥。寥寥无几的盛国礼部官员如同泥塑木偶,僵硬地坐在席间,眼神空洞,机械地举着酒杯,彼此间连一丝虚假的寒暄都欠奉。
丝竹声早已停了,死寂像沉重的棺盖,压得人喘不过气。
主位之上,澹台烬端坐如磐石。
那身华丽繁复的大红婚服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箍在他身上,每一寸金线绣制的龙纹都像在灼烧他的皮肤。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薄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冷硬。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在跳跃的烛火映照下,偶尔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幽光,如同冰层下湍急的暗流,蕴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毁灭漩涡。
他手中捏着一只金樽,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森青白。杯中的酒液纹丝不动,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也映着下方席间那些麻木而隐含鄙夷的目光。他像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祭品,被迫接受这场荒诞的献祭。
【初代魔神意志碎片:“看啊…这些蝼蚁…多可笑…用他们的愚昧…为你加冕…怨恨…是吾赐予你的权柄…撕开这虚伪的庆典…让血…成为唯一的祭酒…”】那冰冷、古老、充满蛊惑的低语,如同毒蛇的嘶鸣,持续不断地在他意识深处回响,啃噬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杀意!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在他冰冷的血液里无声沸腾!目标,直指身侧那顶垂着厚重流苏、隔绝了内外视线的华贵喜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轰隆——!”
一道惨白的、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落!瞬间将昏暗的婚宴厅照得亮如白昼!紧接着,一声撼天动地的炸雷在头顶轰然爆开!震得整座府邸都在簌簌发抖!窗棂嗡嗡作响,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啊!” 席间几个胆小的官员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威吓得失声惊呼,酒杯脱手,哐当摔落在地。
几乎就在雷声炸响的同一刹那——
婚宴厅中央的空气,毫无征兆地剧烈扭曲起来!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空间波纹疯狂荡漾!光线被拉扯、撕裂,形成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怪陆离的漩涡!一股冰冷、混乱、带着强烈空间撕裂感的能量风暴,毫无预兆地凭空爆发!
【月老707(伪):“空间跃迁通道强制开启!坐标锁定!能量过载!警告!宿主灵魂承载极限突破!本源防御崩溃!强制执行核心指令——‘降临’!”】冰冷的电子音在遥远的景宫冷宫深处,带着一种程序失控前的尖锐狂啸!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肉体撕裂声,伴随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骤然在扭曲的空间中心炸开!
一道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地狱深渊硬生生拽出、又狠狠掼入人间,狼狈不堪地跌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是谢昀!
他蜷缩在冰冷的金砖上,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痉挛着。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在冷宫中尚算整洁的旧灰鼠皮袄,此刻前襟几乎被暗红的、粘稠的鲜血完全浸透!大股大股带着诡异点点金芒的血,正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甚至鼻腔中狂涌而出!
“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呛咳声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沫和破碎的血块,溅落在他身下冰冷的地面,迅速晕开大片刺目的猩红!那金芒在血泊中闪烁,妖异得不似凡尘之物。
他的脸色是死人般的青灰,双颊深深凹陷,眼窝乌黑,嘴唇被血染得妖艳。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肺腑被撕裂的杂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绝。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冰冷的虚汗,混杂着血污和灰尘,狼狈凄惨到了极点。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混乱、虚弱、濒死…却又诡异地缠绕着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极其古老的冰冷意志!那意志如同深渊的触角,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和一丝对“悖逆”存在的天然感应,与这片空间格格不入,瞬间搅动了无形的暗流!
死寂!
整个婚宴厅陷入了一种比雷声炸响前更彻底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所有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聚焦在这个从天而降(或者说,从地狱爬出)的、咳血濒死的少年身上!惊愕、茫然、恐惧、嫌恶…种种情绪在那些麻木的脸上炸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
他是谁?
他怎么来的?
这血…这金芒…是什么?!
连那冰冷程序化的系统提示音,似乎都在这一刻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卡顿和混乱:【…滋…降临成功…目标场景确认…宿主生命体征:临界!…检测到高浓度‘初代魔神意志残留’共鸣反应!…核心指令:‘引动嫉妒’…条件达成…执行…】
澹台烬的身体,在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百万伏的雷霆狠狠劈中!
他手中的金樽“哐当”一声,脱手坠落在冰冷的地面,酒液四溅,染污了华贵的衣摆。但他毫无所觉。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永远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古井的黑眸,此刻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的暴戾、杀意、屈辱、冰冷…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巨大、更荒诞、更撕裂灵魂的冲击彻底碾碎!
谢昀?!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五年前冰湖上刺目的血、冷宫中濒死的喘息、和他自己那一声声绝望的嘶吼——“不准死!”,狠狠烫穿了他所有的防御,直抵灵魂最深处!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景国那个冰冷的坟墓里…腐烂吗?!
五年的刻意遗忘,五年的自我放逐,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具咳血濒死的躯体、这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粗暴地、血淋淋地撕开!那些被他深埋的、属于冷宫破殿中摇曳火光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玻璃渣,疯狂地刺入他的脑海!
那个被他划归为“自己”的、唯一的“东西”…那个他命令“不准死”的伴读…此刻,竟以如此惨烈、如此突兀、如此…无法理解的方式,出现在他最屈辱、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在他与仇敌的新婚现场!
一股极其复杂、极其黑暗、极其扭曲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冲垮了澹台烬所有冰封的堤坝!那不再是单纯的杀意,那是一种被遗忘、被背叛、被抛弃在无边黑暗泥泞中、而那个唯一曾被他视为所有物的存在,竟在他最不堪的境地,以最不堪的姿态闯入、再次强行将那份耻辱和无力摊开在他面前的…滔天的愤怒!锥心刺骨的痛楚!以及一种…被彻底剥夺掌控、连最后一点属于他的“东西”都要被命运嘲弄的…灭顶的恐慌!
“嗬…”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吸气声,从澹台烬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那身大红婚服随着他的颤抖而簌簌作响。他死死盯着地上蜷缩咳血的谢昀,那双黑眸深处,翻江倒海!冰封的湖面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和毁灭的狂潮!
【初代魔神意志碎片:“…悖逆…的气息…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顽强…有趣…如此痛苦…如此…不甘…多么…完美的养料…靠近他…吞噬他…让他的痛苦…点燃你的权柄…”】那冰冷蛊惑的低语,瞬间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兴奋!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冲击着澹台烬混乱的意识!
“呃啊——!” 澹台烬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的座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如同投入死水的第二块巨石,瞬间打破了厅内死寂的平衡!
“护…护驾!” 一个礼部官员终于从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声音尖利变调地喊道,尽管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护谁的驾,眼前这景象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几个质子府的护卫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拔出兵刃,却又茫然地看着厅中那个明显毫无威胁、只剩半口气的咳血少年,不知该指向何方。
混乱,如同滴入沸油的冷水,瞬间在死寂的婚宴厅中炸开!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
那顶一直垂着厚重流苏、隔绝了内外视线的华丽喜轿,轿帘被一只纤细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
黎苏苏一步踏出!
她身上同样穿着繁复的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珠翠琳琅。然而,那张属于叶夕雾的、本该带着新嫁娘羞怯或怨愤的俏脸上,此刻却只有一片沉静如万古寒渊的冰冷!那双神性的眼眸深处,金色的神芒如同被点燃的星辰,瞬间大炽!带着洞穿虚妄的凛冽神威,精准无比地、死死锁定了厅中那个咳血濒死的灰衣少年——谢昀!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穿透了谢昀那层凄惨狼狈的表象,直抵其灵魂深处!
混乱的空间撕裂能量残留!
濒临崩溃的凡俗躯壳!
灵魂核心那道巨大的、被强行撕裂的恐怖裂隙!
以及…那裂隙边缘,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盘踞、正贪婪吮吸着宿主痛苦与生命能量的——一丝精纯、古老、冰冷、带着毁灭与不祥气息的魔神意志碎片!
黎苏苏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澹台烬!
魔神意志的碎片…竟然附着在…这个突然出现的、濒死的凡人身上?!
这…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预判!超出了她所知的任何命轨记载!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警兆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神念!计划…出现了巨大的、无法掌控的偏差!
与此同时。
“啪嗒!”
一滴粘稠滚烫的、带着点点金芒的鲜血,从谢昀无力低垂的下颌滴落,重重砸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
那轻微的声响,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澹台烬眼中那翻腾的、毁灭一切的狂潮!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如血的双眸不再看那顶喜轿,不再看满堂的混乱,不再看那些如同蝼蚁般的宾客!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带着滔天的愤怒、被背叛的痛楚、扭曲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死死钉在地上那个咳血的身影上!
“谢、昀——!”
一声嘶哑到极致、饱含着无尽黑暗情绪的低吼,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又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终于冲破了澹台烬紧咬的牙关,在死寂与混乱交织的婚宴厅中,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