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尘埃落定了之后,东子的生活也纳入了正轨。
这一天早上,太阳刚刚爬上来,东子下了夜班,匆匆回到了20号楼。这是他送走了岳母之后的第一天。进屋后,看见玲儿站在冰箱前面,只见她把那个表面已经泛了味儿的大猪头拎了出来,装进了塑料袋里,看到推门进来的东子,自语道:
“本来想着给刘妈妈解馋的,现在她人走了,那也就让这个猪头也跟着去吧!”眼瞧着玲儿拎着猪头出了门,扔进了楼道的垃圾道里,仿佛把过去的一切全都扔进去了一般,东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心里针扎一般地疼,多大的一个猪头啊!
“东子,昨天我把家里发生的事情都跟南街李哥说了。李哥听了,你猜怎么样?他大吃一惊,你好厉害呀,他竟然说我好厉害,我不解,他就说我不是一般的人,这么快就让老太太给你们腾地方,他说我太了不得了!”玲儿笑的象花一样,东子没有说什么,他对跟前的这个女人很是惊讶,她怎么会信这些?东子的心里仿佛系上了一个疙瘩。
东子开始有些迷糊,渐渐的才开始整明白:玲儿说的那个李哥,是住在南街上的一个瘫痪,过去和东子一样也是个知青,和玲儿的三哥关系特好。只不过这个李知青,和史铁生一样,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就突然得了一种怪病瘫痪了,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残疾人,竟被灵儿奉为神一般的存在。视为她生命中的高参,无论什么事情,她都要向他讨教,根据他的主意去行事。东子怎么也想不明白,都这个时代了,为什么还有这样的人?
玲儿聊起这些的时候,脸上放着光:
“我信的第一个是老贾,他有些好色……”老贾,东子一听这姓,心里就乐了,瞧你找的这个人,老贾,那就是一句真的也没有啊,全是假的呀!
“不过是人家说老贾好色,还没等接触多长时间,老贾就搬走了,这才通过我三哥认识李哥的,他给我解的也挺准的, 比老贾解的还好,还灵验,所以,我只要一有事儿就找他去解。”
东子一边抽烟一边用圆珠笔在本子上划拉着,他构思的小说情节总是找不到灵感的火花,“慢工出巧匠,慢工出巧匠!是不是蒙人那?”东子在心里恼怒自己,对玲儿的话根本就没取耳朵。
“这次和你处对象,他开始还是没多大把握的,主要就是对这个刘老太太,他认为是咱们最大的障碍,没想到,真没想到,老太太竟然就这么就给咱们腾地方了!我的命怎么这么好啊!”
东子苦恼极了,他总算是明白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玲儿还信这个,弄出个精神导师出来,或者是按照西方人的说法,去找牧师忏悔,去看心理医生之类的,东子脑袋都大了,都到电子时代了,都网络时代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愚蠢的人?一点儿的主见都没有,事事都得问别人,问神灵,东子实在想不明白玲儿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你既然享受玲儿伺候,那你就得忍受玲儿的无知,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是你自己选择的,不是谁强迫你的。东子后悔起来,他很清楚,他是没有能力去改造她的,对她的信仰更没有办法去排斥。就像东子过去对待萍儿一样,平儿这个人一直就喜欢算命,你说你都不相信正常人,而去相信一个瞎子,瞎子要能改变人的命运,那他干嘛不好好地给自己算算,能有那个本事,干嘛来大街上摆摊挣这些小钱啊!特别是平儿病入膏肓了,才去基督教堂,有病乱投医,临时抱佛脚啊,信仰耶稣?信谁也没用了呀!但他也就是在心里嘀咕,和现在一样,他也不敢嘲笑和反对玲儿,过去是自己没钱没房,只能委身于平儿,现在有房了,钱还是不够,指望玲儿伺候,也只能认可玲儿的愚昧无知,你倒是喜欢和人家艳敏姐搭讪,可人家能相中你这个黑小子吗?
你心仪的女子,你高攀不起,你只能购着低到地底下的人 ,因为你比人并没有高多少?
有没有另外一条道路,和高雅的人谈理想,和庸俗的人过日子,应该有吧?那得有一个条件,一想到条件,东子就傻眼了。你要高雅,要绅士,得有钱呀,你不就是缺这个最基本的吗?
还是算了吧,东子喝了一口茶,这字没写出几个来,这烟没少抽,这水没少喝,对的起柜上吗?
毕竟人的认知不同,思路肯定不同,你根本就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就象单位的大多数同事一样,很难沟通的原因就出现在观念上了,观点不同根本就不可能形成一个共同的认知。人由于他所处环境的影响。以及所受教育的程度熏陶,形成的认知,决定了这个人的举止言行。按现在流行的说法就是三观不同。你追求真理,他崇拜权威,这两个人就不可能说得了一块儿。说不了,那也就不说,你可以捡能说得了一块儿的说就是了,这就是为人之道。所以东子在家里和在单位的处世为人,都信奉着这么一个原则。那就是你虽然不屑与人为伍,但也没有必要戳穿人家,同样你也没有必要去说服别人,去认同你的观点,那纯粹等于瞎子点灯白费蜡。这个时候东子才开始明白了,人在饥饿的状态是没有信仰的,但人们一但吃饱了喝足了之后,就该琢磨有共同语言了,现在东子总感觉和玲儿尿不到一个壶里,原因就是上面的两条崴故的。你看看玲儿,那穿戴,打扮,带着金项链金耳环也撑不起来,你看那高跟鞋你也穿不穿女子高雅的气度出来,你看人家艳敏姐,那裙子,那身材,东子一想到这梦中情人心里就不由自主地飘然起来。
“唉,我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你先别打岔,我现在正在构思,灵感就要来了,这都多长时间了,我连一篇散文都搞不定,先是平儿,后又是岳母,我这好容易才踏实下来,写首诗也只想到了一句,就没下文了!”
“都有一句啦,那就行,万事开头难,你这万里长征只要走出第一步就等于出发了,告我你的第一句是什么?”东子瞪着小眼睛,半晌才吐出来:
“我多想!”
“多想什么?”
“没有什么,就是我多想!”
“哈哈,就三个字?还第一句?”
“你甭管,你还没有这三个字那!”
“我多想,多想生出一双翅膀,在蓝天里翱翔”
“叮铃,铃铃”
“喂,你谁呀!艳敏?东子找你的,你姐!”
东子接过来手机,
“哦,我过去一趟,有事,出大事啦?”
玲儿立马就替答应了:
“那你就过去吧,人家求上你了!”
“那好吧,我我这就骑车过去!那我过去了!”东子收了线,穿上外套,换上了皮鞋,玲儿帮忙把领子翻利索了,看着东子跑了出去。
在大太阳的底下,东子风尘仆仆来到了司空分署街的5号楼下,支住锁好了车,大步流星地跑上了5楼,气喘吁吁地还没来得及敲门,门自动开了。打开门的艳敏,没看他一眼,没说一句话,扭身就坐回了沙发上。
屋里安静的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窗帘紧拉着,十五瓦的白炽灯泡撒着橘黄色的灯光,艳敏手里摇晃着酒瓶子,里的葡萄酒已经剩下了一半。
“你能不能,赔我,赔我喝,喝一杯?”
问完,仿佛是歇过来一般,又从沙发背上欠起了身子,把着酒瓶子,就朝着高脚杯里倒了起来。看着那褐色的液体“咕咚,咕咚”地涌出瓶子嘴,跌落进杯子里,又贱出了杯子,紫红的汁液滴落在茶几上,在溜滑的玻璃上蔓延,艳敏颤巍巍地拿起杯子递过来:
“你敢不敢把它给我干了?”艳敏死盯着东子的脸,盯着他的表情。东子刚进门看着靠着沙发背上的艳敏,她并没有举起手里的酒瓶,可能已经没有力气了吧?东子突然感觉已经不认识了艳敏一样,她眼睛迷离着,斜楞着眼睛,疲惫地盯着东子。
东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杯子,他不明白,今天艳敏叫他过来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事情,攥着酒杯,他仿佛明白了,看着对方那张略微显得红润的面颊,他机械地喝起来,一边喝一边在心里嘀咕,他恍惚懂得了了,或者说他已经猜测出来艳敏要他来的目的了,但他又不敢相信自己,这也太快了吧?她就这么……他迷惑地把酒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嘴里,在艳敏那种目光之下,东子他终于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那酒是甜的,是他不怎么喜欢的那种甜,还有一种凉凉的感觉。看着东子喝干了的酒杯,艳敏又把身子重重地靠在了沙发背上,手里的酒瓶子也在沙发旁边晃悠了几下,“嘭”的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艳敏费劲地抬起右手,伸着二拇指头,指着东子,“哦,你过来,怕我吃了你不成……”东子感觉到机会来了,但他还没有准备好,他从来没有被女方暗示过,每次都是他主动出击,这次从打出门,到进屋,再到喝酒,他都是被艳敏牵着鼻子走过来的,他不知所措,他并没有喝多了酒,这些酒不值什么,关键是他脑子海里现在还没有转动起来。
当他被艳敏的那只白皙柔软的手拽到了之后,他的脑子还在转,犹豫着,战战兢兢地被拽到沙发跟前的时候,他一个没站稳,险些栽倒在艳敏的怀里,在他本能地绷紧身体控制自己时,却被两只胳膊搂着了,再也没能直起身子,而是直接爬在了艳敏的身子上,那脸对着艳敏的鼻子,看见了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迷茫中那两只柔软的胳膊突然勒紧了他,红红的嘴唇中,已经含糊不清了:
“你,你就不能主动点,点啊!”
东子这句算是听懂了,同时感觉出来自己身后的那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钻到了他的衣服里,在他的后背上抚摸起来,粗重的喘吸声从艳敏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这是东子第一次放牛,不,不应该叫放牛,应该称为牵牛才准确。从此以后,他就开始了耕耘之旅,无论是大路旁,小河边,旷野中,还是在茫茫的黑夜,都没有阻挡住他们的脚步。他们旅游,爬山,睡长城,宿农家院,肆意挥洒着他们的青春和热血,放荡着罪恶和伤痕,泪水伴随着仇恨,狂欢浇灌着不尊。不知道谁报复了谁,也不知道谁懂祥林……
“我是报复,我又是补偿,我太亏了,我是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怎么那么苦命啊!你是我的一道光,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
东子听了,感觉自己的付出值了,他有了红颜知己,有了志同道合的知音,他成了世界上的一个最快活的人。
东子成了一头牛,一匹马,在艰辛里耕耘,在坎坷中驰骋。同时他还是一个山中的向导,大海中的航标灯。因为有了深山,艳敏姐才有了红润的小脸,因为有了溪流才有了欢快的笑声,东子背着和他同样重的艳敏姐飞跑,让艳敏姐骑在脖子上拍着他的脑袋“得,驾”,想方设法哄着艳敏姐开心,最后艳敏的女儿住校了,东子把每天早上最宝贵的跑步冬泳的时间都贡献了出来。
为了报仇,他们一同去警察局,一起去可能居住的去处暗访,当他们以为找到了铁证的时候,艳敏突然停在了脚步,她不开机了,她玩起来失踪。东子这才明白了,这是那天他们在双杠上认识了一个人,是这个人带来了现的一切。
东子是什么人那,就在头一天见到老王的那一天起,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王哥不是什么好鸟,这是从老王啊的骨子里就流露出来的,谁也都能看明白的,那娘们不像是好人那。
王哥打第一天出现在齐天乐园的时候,东子就知道这个人并不是来运动的,应该象是一个钓鱼的。一个自称糖尿病底子的,怎么可能还来锻炼那!天天早上拿着个马扎坐在那里看着太阳升起,他是到这淘金的,你看看,他从来都不上双杠上做动作,他只是在双杠旁边看着艳敏做卷身向上与艳敏搭讪:
“虽然我已经从检察院退休了,但人脉还在,经验和学识也没有荒废。特别是对重婚罪的官司还是有一套的!”
艳敏一下子停止了动作,她很快就和这个王哥探讨了起来。东子开始是无从插嘴,最后变成了电灯泡,最后被失联,当东子发疯般到处寻找的时候,人家已经不在跑步,不再登山,不再骑行了。但当东子最后追到了北运河的桥底下时,艳敏竟然向他第一次吼道:
“那再敢跟踪我,我就报警,看我信不信把你抓起来!”
东子这才清醒了过来,停止了纠缠,他笑了,他并不是疯了,他是想明白了,这是对他的奖赏,死缠烂打的奖赏。要知道,你在追求艳敏姐的时候,你要满足艳敏姐的时候,你伤害了谁呀?你也是在玩弄你自己呀?回过头来仔细一想,你把玲儿摆在了什么位置,就因为她没和你对等吗?就因为他请了精神导师了吗?他站在风中,仿佛被柳条撞脸一样,这就是对你的报应,东子释然了。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好笑,就像是被柳条抽在脸上,那是风留给你最好的奖赏。
东子在2006年的五一劳动节后上班的第一天,记下了他于艳敏姐的最后一篇日记《消失的山楂树》为他自己这五年来的又一段荒唐的付出写下了最后的一笔,
“我的风筝飘走了!”他再一次地笑了,笑过了以后的东子,开始了新的生活。他的脚步,再一次地蹒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