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门半掩着，叶七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推开。刚才的琴声已经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说话声——严浩翔在打电话。
"...我已经决定了。"他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比平时更加冷硬，"不需要再讨论。"
叶七应该离开的。偷听别人谈话很不礼貌，更何况是她单方面疏远了严浩翔。但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让她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双脚。
"不，我不会改变主意。"严浩翔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叶七从未听过的坚决，"这次不是商量，是通知。"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男声，听起来愤怒而激动。即使隔着门板，叶七也能感受到那股压迫感——一定是严浩翔的父亲。
"处分的事我会承担后果。"严浩翔的声音微微提高，"至于其他...您爱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吧。"
叶七的心揪紧了。处分...果然还是因为送她去医院那件事。她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大，似乎换了一个人。严浩翔沉默了很久，才冷冷地回答："随便您怎么理解。下个月我会去办手续...不，不必见面谈了。"
下个月？办手续？叶七的呼吸一滞——陈墨说的是真的，严浩翔真的要转学了。
"就这样吧。"严浩翔最后说道，声音突然疲惫不堪，"我还有事，挂了。"
电话结束的"嘟"声后，是一段长久的寂静。叶七想象严浩翔独自坐在琴凳上的样子，挺拔的背影，紧绷的肩膀，还有那双总是藏着太多情绪的眼睛...
她应该敲门进去的。告诉他她听到了多少，问清楚转学的事，为害他受处分道歉...但恐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的勇气。如果严浩翔已经决定接受家族安排，她的出现又能改变什么？如果他已经厌倦了这场追逐，她的告白只会让离别更加尴尬。
叶七后退几步，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琴房的门突然开了。
"叶七？"
严浩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她浑身一僵。她慢慢转身，对上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一个月不见，他瘦了不少，下颌线条更加锋利，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最让叶七心惊的是他眼中的疲惫——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倦意。
"我...路过。"叶七干巴巴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听到琴声..."
严浩翔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痕迹："身体好了吗？"
"嗯，早就好了。"叶七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谢谢你的笔记...还有送我去医院。"
"不用谢。"
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叶七想说点什么，问转学的事，问处分的后果，问他刚才的电话...但所有问题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苦涩。
"听说..."严浩翔突然开口，"你保送初审通过了？"
叶七点点头："嗯，多亏你的笔记。"
又是一阵沉默。远处传来学生们的笑闹声，衬得琴房门口的寂静更加压抑。
"那...恭喜。"严浩翔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侧身从叶七旁边走过，雪松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鼻尖。叶七突然想起那天在医院醒来，闻到的也是这个味道。
"严浩翔！"在他走出几步远时，叶七终于喊出声。
他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你要转学了吗？"叶七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严浩翔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身："陈墨告诉你的？"
"是不是真的？"叶七固执地追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严浩翔的眼神复杂难辨："是。下个月。"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这个确认还是像一记重拳击中叶七的胸口。她深吸一口气："因为...处分的事？"
"不全是。"严浩翔简短地回答，"家族安排。"
家族安排。四个字轻描淡写地概括了他的命运，也将叶七彻底排除在外。她还有什么立场挽留他？用什么身份请求他留下？
"哦..."叶七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那...祝你一切顺利。"
严浩翔盯着她看了几秒，眼中闪过一丝叶七无法解读的情绪："谢谢。"
然后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直到彻底消失。叶七站在原地，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指缝中溜走了，再也抓不回来。
"所以你就这样让他走了？"林小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没问他为什么要转学？没告诉他你其实喜欢他？"
放学后的教室里，叶七把下午的遭遇告诉了林小满。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响，像极了叶七此刻杂乱的心跳。
"我能说什么？"叶七苦笑，"'请不要走，为了我留下来'？我算什么？"
"你是他喜欢的人！"林小满拍桌而起，"叶七，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再看轻自己？严浩翔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感情吗？"
叶七摇摇头，喉咙发紧："那又怎样？他的家族有资源送他去英国读最好的学校，有权力安排他的人生...而我连学费都要靠减免。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真是..."林小满气得语塞，"我不管了！反正下个月他就走了，你爱后悔就后悔去吧！"
林小满气呼呼地离开后，叶七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望着窗外的雨幕发呆。雨水顺着玻璃滑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就像她眼中的泪水模糊了一切。
她拿出手机，点开与严浩翔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一个月前，他问她是否收到了笔记。她当时没有回复。
手指在屏幕上悬停许久，叶七最终还是没有打出任何字。她锁上屏幕，把脸埋进掌心，无声地哭泣。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了快进键。校园里的紫藤花开了又谢，毕业季的气息越来越浓。叶七把自己完全埋进了学习和保送准备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
关于严浩翔的消息，她只能从林小满和陈墨那里偶尔听说——他辞去了学生会主席的职务，开始整理交接工作；他不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连最爱的钢琴比赛也缺席了；他的父亲来学校办了相关手续，转学已成定局...
叶七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到严浩翔的地方，甚至连食堂和图书馆都换了时间去。她害怕再次面对他，害怕看到那双眼睛里的失望，更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挽留。
直到五月中旬的一个下午，叶七在图书馆角落偶遇了正在整理资料的陈墨。
"好久不见。"陈墨看到她，表情有些惊讶，"最近怎么样？"
叶七勉强笑了笑："还好。保送复试准备得差不多了。"
"那恭喜啊。"陈墨点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浩翔的欢送会下周五，你会来吗？"
叶七的心猛地一沉："欢送会？"
"嗯，学生会组织的。虽然他已经不是主席了，但大家还是想好好道个别。"陈墨观察着她的反应，"他下周六的飞机去伦敦。"
这么快...叶七握紧手中的书，指节泛白："我...可能没时间。"
"叶七，"陈墨突然严肃起来，"你真的打算就这样结束？连句再见都不说？"
"我们早就道过别了。"叶七低声说。
陈墨摇摇头："你知道吗，浩翔受的那个处分，差点让他失去保送资格。"
叶七猛地抬头："什么？"
"他从来没告诉过你？"陈墨叹了口气，"送你去医院那天，他不只是缺考那么简单。他顶撞了监考老师，甚至差点动手...校规对这种行为处罚很严，本来是要公开批评加留校察看的。"
叶七的血液仿佛凝固了："那为什么最后只是记过..."
"因为他父亲。"陈墨撇撇嘴，"严家给学校捐过一栋实验楼，校长网开一面了。但作为交换，浩翔必须接受家族安排，毕业后直接去英国。"
叶七的世界天旋地转。所以严浩翔转学不是因为她害他受处分，而是他用接受家族安排换来了从轻处罚？
"他为什么不解释..."叶七喃喃自语，声音颤抖。
"因为他和你一样固执又骄傲。"陈墨无奈地说，"他觉得你疏远他是因为看不起他向家族妥协，所以..."
"我怎么会！"叶七几乎喊出来，引得附近同学纷纷侧目。她压低声音，"我以为...是他不想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陈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你们俩...天啊，你们简直是我见过最别扭的一对。"
叶七没有反驳"一对"这个说法，她的心思全在陈墨刚才透露的信息上。严浩翔不是自愿转学的？他是被迫接受家族安排？那么那天在琴房外听到的电话...
"他说'已经决定了'...我以为是他同意转学..."叶七自言自语。
"那是他决定放弃反抗。"陈墨纠正道，"为了你。"
"为了我？"
"处分事件后，他父亲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公开声明与你断绝来往，证明自己不会再为任何人影响前途；要么接受转学安排，永远离开。"陈墨直视叶七的眼睛，"他选了后者。"
这个真相像闪电劈开叶七混沌的思绪。严浩翔选择了离开，而不是否认她...而她竟然以为是他轻易放弃了。
"我得找他谈谈..."叶七的声音哽咽了。
"明智的决定。"陈墨看了看手表，"他现在应该在学生会办公室整理档案。不过...小心点，他最近脾气不太好。"
叶七顾不上道谢，抓起书包就跑。穿过图书馆长廊，跑过中心花园，冲进行政楼...她的心跳随着每一步加快，脑海中回荡着陈墨的话。
他选择了离开，而不是否认她。
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关着，叶七停下脚步，平复急促的呼吸。她抬手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物品摔落的声音，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咒骂。
犹豫片刻，叶七轻轻推开门。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文件箱倒在地上，资料散落各处。严浩翔背对着门站在窗边，肩膀紧绷，手里捏着一张纸。
"我说了别来烦我——"他转身，看到是叶七，声音戛然而止。手中的纸飘落在地。
"对不起，打扰了。"叶七轻声说，弯腰捡起那张纸，发现是一张英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听说你要走了。"
严浩翔的表情从惊讶迅速恢复到平静，但叶七还是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波动："下周六。"
"陈墨告诉我...关于处分的事。"叶七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解释？"
严浩翔的眼神暗了下来："解释什么？"
"你不是自愿转学的...是因为处分..."
"这不重要。"严浩翔打断她，弯腰继续整理散落的文件，"已经决定了。"
叶七上前一步，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本相册，翻开的页面上是去年艺术节的合影。照片中央，她和严浩翔站在一起，他正侧头看她，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
"你在整理学生会的回忆吗？"叶七蹲下身，轻轻抚过那张照片。
严浩翔没有回答，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中的疲惫。
"严浩翔，"叶七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谢谢你...为做的一切。送我去医院，整理笔记，还有...选择转学而不是否认我。"
严浩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知道？"
"陈墨告诉我了。"叶七向前一步，"我很抱歉...误会了你这么久。"
严浩翔的表情复杂难辨："不必道歉。你没错。"
"我有错。"叶七的声音颤抖，"我太自卑了，总觉得配不上你，所以不敢争取...甚至不敢问清楚。"
办公室陷入沉默。远处传来下课铃声，学生们嬉笑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严浩翔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叶七脸上，似乎在重新审视她。
"我父亲是对的。"他突然说，声音低沉，"我确实太容易受你影响。"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叶七心里。她后退一步："所以...你还是决定走。"
"是的。"严浩翔点头，"但不是因为父亲的要求。"
"那是为什么？"
严浩翔弯腰从纸箱里拿出一叠文件，递给叶七："看看这个。"
叶七接过，发现是一沓乐谱和几张音乐学院介绍。《七叶之恋》的完整乐谱在最上面，已经填好了全部配器。
"伦敦皇家音乐学院给了我作曲系的预录取。"严浩翔轻声说，"条件是必须通过他们的夏季预备课程。"
叶七瞪大眼睛："所以你要去的是...音乐学院？不是家族安排的商学院？"
严浩翔嘴角微微上扬："父亲不知道。他以为我去的是伦敦经济学院。"
这个意外的转折让叶七一时语塞。严浩翔不是屈服于家族安排，而是在寻找自己的路？
"那天在琴房外..."叶七恍然大悟，"你电话里说的'决定'，是指这个？"
严浩翔点点头："我接受了音乐学院的offer，但需要先完成一个夏季课程来证明自己。父亲以为我屈服了，其实..."他耸耸肩，"我骗了他。"
叶七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严浩翔，那个永远循规蹈矩的优等生，竟然会骗家人？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小声问。
严浩翔深深地看着她："因为我想你知道，我的选择从来不是因为妥协...而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他顿了顿，"那首曲子。"
《七叶之恋》。叶七的心跳加速，那首为她而作的曲子。
"你会成功的。"叶七真诚地说，"你的音乐...很美。"
严浩翔的表情柔和下来："谢谢。你的保送...？"
"北师大，中文系。"叶七微笑，"我想学创作。"
"很适合你。"严浩翔点点头，然后看了看手表，"我该继续整理了..."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叶七站在原地，有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她只是轻轻说了句："欢送会...我会来的。"
严浩翔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好。"
叶七转身离开，手刚搭上门把，身后又传来严浩翔的声音："叶七。"
她回头。
"那天的笔记..."严浩翔犹豫了一下，"你有看最后一页吗？"
叶七愣住了。笔记的最后一页？她只记得那些工整的重点整理，最后一页似乎有张便条...
"我看了。"她轻声回答，"'保送需要的成绩，我会想办法。你好好休息。'"
严浩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微微点头："那就好。"
走出学生会办公室，叶七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一半为严浩翔找到自己的路而欣喜，一半为他即将远行而痛苦。但最让她在意的是他最后那个问题...关于笔记的最后一页。
有什么是她遗漏的吗？
回到家，叶七翻箱倒柜找出那沓笔记，急切地翻到最后。便条还在，字迹依旧清晰。她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突然发现便条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几乎与纸张同色：
"无论在哪里，我都会记得那个问我'会不会累'的女孩。"
叶七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把便条贴在胸口，任泪水浸湿衣襟。原来他们一直在错过，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骄傲，太自卑，太不善于表达。
窗外，暮色四合。叶七擦干眼泪，拿出手机，点开许久未用的音乐软件，搜索"七叶草的花语"。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七叶草，稀有品种，花语是'幸运的我遇见了你'。"
叶七深吸一口气，打开文档，开始写一封她可能永远没有勇气送出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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